某夜心脉一沉,她便知道他在经历着什么。
她踱到山门前,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想来,应是有结界挡着,但是他没有用传音符,所以他那道抑止符应该是有些用的,他应该没有什么痛苦。
到她那晚有所记挂,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后,准备起身去天碑时,她放在枕边的传音符才突然亮了一下。
裴暄之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浓重的倦意说了句:“昨晚睡不着,吃了一颗你买的糖,不知道是不是放坏了,好像是苦的。”
颜浣月忽地一怔,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回问道:“你是不是把舌头咬破了?还是咬伤了胳膊?”
他沉默了一会儿,咳嗽了几声,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没有,若真的有事,想来也熬不过昨夜,我如今很好……”
然后颜浣月再问了一次,他也不回话。
颜浣月怕把这张传音符用尽,便不敢再用,也有些后悔没有按原本的想法多给他留一些传音符。
她当下起床梳洗后没有立即去天碑,而是直接去了长清殿,原是想去问问裴寒舟有没有给裴暄之留传音符。
谁知到了殿外,苏显卿正在石台上练剑,听了她的来意后,笑道:
“师父倒是怕他需要什么帮助,便留个几张传音符,不过第一天就全被裴师弟给毁了,师父想跟他说话时,这边的传音符连法诀都承不住,直接化为灰烬,师父根本跟他说不上话,但是闭关之地的持命阵法未有变动传出,他定然无碍。”
颜浣月亲自跟着苏显卿去后殿看到了接引到这里的持命灯,细细的灯芯,平静地燃烧着,说明阵中之人确实暂时无事。
若说于他而言的闭关之劫大概就是昨晚这种情况了,是以颜浣月连着三天夜里都来看一眼持命灯。
有一天夜里,她刚到后殿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灯火,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猫的影子。
她心里想的是那只小金狸,忽地转过身去,却见裴寒舟披着一身月色正独自一人立在门外。
夜色深重,他不复平日清冷,将手里的一盏灯挂在门上,不疾不徐地走进后殿,说道:
“暄郎不会有事的,你不必太过担忧,不是还要准备内门试炼吗?早些回去休息吧。”
颜浣月往他身后看了看,除了拂动的枝叶再无他物。
她低声问道:“掌门真人方才有看到一只猫吗?”
裴寒舟温声说道:“看见了,它跑得很快,或许是山里跑出来的。”
颜浣月说道:“哦,那我先回去了。”
她出门时四下望了几眼,没有找到猫的身影。
过了几日,颜浣月和几个外门弟子被叫到知经堂的正殿内,宋灵微正坐在殿内等着他们。
她面前摆着一个青瓷盘,盘中盛这几个卷起来的纸卷。
等人都来齐了,宋灵微起身行了一礼,众弟子连忙还礼。
宋灵微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神色平静地说道:“有幸得诸位青睐,欲选我今后指点诸位,而今我选了几桩难易相当,且都有诸宗门之人正在处置的新事,设了试题,两月为期,这便是本次入我座下的试炼。”
几人轮流上前抽题,又到随侍在宋灵微身边的弟子那里去做记录。
颜浣月打开自己抽到了纸卷,上书:“汀南尸妖之患,取还阳珠。”
颜浣月瞬间联想到宁无恙离开明德宗去做的事,以及那天苏显卿的话。
尸妖之事已经这么久了竟然还这么棘手吗?还是以考题形式出现。
天衍宗长老们的选题很多都是当时发生的同一件事,只是可能给弟子最终的试题不同。
还阳珠是个什么东西?世上存在这种东西吗?
颜浣月拿着纸卷去录名时,执笔的师姐笑道:“不愧是你,这些题虽难易相当,但多少难以等量齐观,恭喜你,挑了个最难的。”
颜浣月一时头脑麻了一下。
然而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抽到什么,先做就是了,管他难易轻重,如今选到了就已经没了纠结这个的必要了。
执笔的女子名唤赵流锦,是宋灵微的弟子,天衍宗出了名的不羁之人。
她见颜浣月神色丝毫不变,不禁笑道:“我说,你怎么一点儿不紧张。”
颜浣月说道:“紧张已然没意义了,我在想如何做好这次试炼。”
赵流锦用笔杆挠了挠乱糟糟的脑袋,哈哈一笑,道:“这样,既然有可能是我亲师妹,那我就帮你一小把,等你到了汀南,找到正在那边处理尸妖之事的巡天司姜宪,他跟我好过,提我,他肯定立刻把查到的线索都告诉你。”
赵流锦说话嗓门不小,一高兴更是掩不住,一时整个正殿都悄无声息,个个支棱着耳朵听她说的这震耳欲聋的往事。
宋灵微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瞥过来,凉凉地说了句:“莫要喧哗。”
赵流锦起身,双手将笔捧到头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又直起身,给颜浣月眨了眨眼,无声说道:“跟你说,听我的,提我的名字,准没错。”
看颜浣月毫无动容之色,她又加重了声音,“我说,你要是用了我的人可不能不承认啊,回来要请我喝酒的。”
宋灵微面无表情地咳嗽了一声。
赵流锦连忙端了一杯茶过去,关切道:“师母,您喝茶。”
宋灵微又极喜欢这个赵流锦,这几年越发将她惯得无法无天,接茶时不免低声说道:
“我恐怕真是越来越没本事了,总也教不好你,真是愧对你双亲。”
赵流锦一脸理解,见师母如此剖析自身,不免有些动容,不禁宽慰道:
“师母,您看,您实在不必自责,我都不怪您,您又何苦执着于您的不足之处。”
宋灵微捏着一杯茶水,气得发笑,随手一指,道:“去,闭嘴一个时辰。”
赵流锦点了点头,“是是是,我这都好说,求您老别再伤心。”
说罢就回了原位,认真严肃地说道:“请大家都别跟我说话。”
而后便伏案录名,再也不说一句话。
颜浣月回想了一下她方才说的那个名字,便等着几个同门都录完了名,这才一齐拜别宋灵微。
虽说是两月之期,但是其中来回路程都要消耗小半个月,实际上的试炼时间,只有一个半月左右。
颜浣月拿到试题便直奔韩霜缨处,可韩霜缨也说不出来所谓的还阳珠是什么东西。
不过她还是照旧给了颜浣月几道符篆防身,又道:“既然是尸妖之乱中的东西,照着名字看来,不知会不会是用来起尸的东西。”
颜浣月觉得她的猜测有些道理。
韩霜缨叮嘱道:“这些事都有各宗门比你修为更高的人在处置,你若是实在找不到,不必太过勉强,明年也是一样的。”
颜浣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回到房中带上自己的牌位,也不知裴暄之何时会被放出来,她给他留了一封信,收拾好东西后,便先去了裴暄之的闭关之地。
她在风中站了一会儿,那只小金狸从树上蹿了下来,不停地摇着毛乎乎的尾巴,兴高采烈地扯着她的裙摆玩。
颜浣月一俯身,它就伸长两只前爪,挺着毛茸茸的小肚子让她抱。
颜浣月将它抱起来,却看到他圆乎乎的后脑处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她将它转过来,果然见一道抓痕,也像是猫的爪子抓的,抓秃了细细一道猫毛,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它被她拎在半空,只顾着晃着尾巴呼噜呼噜,惬意舒适地压根感觉不到疼的样子。
颜浣月问道:“跟山里的猫打架了,是不是?”
说着坐在山石上,帮它上了些药,低声说道:“你若是肯跟我回家……”
小金狸仰头舔了舔她的下巴,又毫不留情地蹿了出去。
颜浣月这次是真的想要把它抓回去,可她找了好一会儿,竟什么也没找到,不知它跑到哪里去了。
第111章 阴宅
暑中时节, 不宜停尸。
宜早悬灵入棺,起灵入土。
汀南赵家属当地名望之家。
家主赵秉诚老爷子是个有福之人,幼时成孤, 早年困顿,年轻时走南闯北吃苦打下一份家业, 不大不小,足以令子孙八代不愁吃喝。
时人闲来总有两句闲言碎语,关于赵老爷子早年困顿, 却半生顺遂的事这等少见的幸运事, 自然少不了两三句闲言。
有人说他少时救过一只狐仙,得了恩泽, 佑一世钱财丰厚,顺遂平安。
还在狐仙指引下得了一块可做阴宅的宝地, 葬入此宝地,后世福泽财运绵延不尽。
有人说他是养了什么妖鬼邪物,或是献祭了什么东西,才得此运财之法。
有人说他本人就是天人历劫下凡, 更有人说他是天人不想司职, 偷懒下凡歇息。
难以解释的事贯之以神秘之名, 便极易取得旁人深信。
何况原本是一样在受世间磋磨, 对所得多与少的困惑总要以某种方式加以解释, 才好宽慰自身。
因而每种说法的讲述者都像是亲眼见过一般,说得字字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其中前因后果、细节纹理一件比一件细致入微。
每每有人问到赵老爷子面前, 他的回答也总是一句:“一命二运三风水,时也,命也, 苦没少吃,但我老头子承认运气有时候是很重要。”
事实上,赵老爷子的传言中,认可度最高的,也确实是“运”这一回事儿。
传闻多年以前,他曾助过一位落魄高人,因而得了改运之法,是以才常常广济流离贫苦之人以求积善积福,所惠者甚众。
而今赵老爷子仙逝已有七日,却总为巡天司与各宗门的人所阻,不得入土为安。
此事一经传扬,立即激起汀南之怨。
而今汀南多地为宗、司接管,最基本的丧葬之事也必须由其主持,原先选定的诸多阴宅也必须由其勘过后才可下葬。
他们的勘墓之法动辄耗时数日,也没有什么保证后代福泽之言。
甚至有些人家选定的阴宅不被允许葬人,有的人家甚至连祖坟都被用阵法圈住,上香烧纸都不可踏入,当地原本已对此积怨颇深。
直到赵秉承悬灵七日不得入土,赵家抬棺逼至宗、司临时聚集设立的巡天寮。
一路麻衣白服、白幡纸钱,像汹涌却死寂的雪水一般,满载着高亢的唢呐吹鼓声和怨念涌了满满一条街。
寮内如今司事的是明德宗季临颂,早知今日门外出了什么事儿,等到众人到了大门外,便带着几人出门相迎。
见此阵仗,并未先与众人论口舌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