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颂不知为何她在眨眼之间就变得如此虚弱,但也意识到她腹中的东西与她此次经历有关,而且她所带来的消息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他先将颜浣月扶到巡天寮的一间客房中,又召集了几个修为好的修士,派他们即刻前往颜浣月所说的地方查看情况。
他留在此地,帮颜浣月把了一下脉,不禁讶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颜浣月忍着痛掐起法诀,神识顺着灵脉滑入腹部,一只裹着胎衣的大虫正在她腹部撑开的肌肤下打着滚儿。
隔着层胎衣,她竟然真的觉察不到被它吸了血气。
几个时辰长到这种程度……
颜浣月收回神识,季临颂根本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她手起刀落,在自己肚子左侧割开了一条血口子,将那个还在不停长大的胎衣给扯出来一把甩在了地上。
她全程咬着牙没吭一声,冷汗淋漓地沐浴一般,神色却异常决绝凌厉。
季临颂见此都不禁心头一惊,迅速给她喂了几颗药,用灵力护住伤口。
颜浣月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多谢道友。”
说着,还能面无血色地给自己上药包扎。
季临颂帮了她收拾好后,地上的胎衣滚动了起来,里面的大虫子滑动着数只带着刺毛的细足,因饥饿喝干了胎衣里的水。
颜浣月艰难地盘膝掐诀道:“交给道友了。”
说罢运起浑身灵气温养自身灵脉。
颜浣月迷迷蒙蒙地从床上醒来,外面有很大的雨声。
这是在天衍宗她的房间里。
裴暄之还在她身旁睡着,呼吸轻浅,偶尔在梦中咳嗽一声,衬在雨声里几乎有些听不太清。
他身上的被子没盖好,颜浣月随手帮他掩好被子,忽听门边一阵响,房门被人打开了。
她在天衍宗的那处院子的正房是一间小型三开间的房子,正门对着的是中间门厅,她和暄之住在东侧室,西侧室是平日洗漱的地方。
照理来说,她在卧室的床上,只能隔着屏风和珠帘才能看到正门。
但是正门此时就开在她卧室边,她坐在床上,看见门外有个散着头发的光屁股小孩正嘟着个肉脸蛋看她。
那孩子像是淋过雨,浑身都滴着水珠,头发也湿哒哒地扣在脑袋上。
颜浣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转而满眼慈爱地看着他,含笑唤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般可爱?这么大的雨,为何不进来避雨?”
那小儿的声音嫩生生地说道:“我跟妹妹在云上玩,风雨大了,看到您这里有处避雨的屋檐,便从云上一路跑过来,可我妹妹挂在云上下不来。”
颜浣月转头看了一眼睡得正沉的裴暄之,在锦被下掐了他一下,他没醒。
于是颜浣月对那小儿微笑道:“外面太冷了,风雨又大,你没穿衣裳,先过来吧,我随后接你妹妹来。”
小儿圆鼓鼓的脸上有些迟疑,一阵惊雷过后,瓢泼大雨袭来。
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进房中,一脑袋扎进她怀中闷声闷气地说道:“害怕……”
颜浣月将他抱起来塞进被子里,眼皮越来越沉。
那小儿缩在被子里问道:“妹妹呢?”
颜浣月困倦得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你先来,一会儿我和暄之去接妹妹……”
宁无恙带队巡查刚一回来就听说天衍宗来人了,听人说季临颂似乎称呼她为颜道友。
在这个时候孤身来汀南,宁无恙猜测应是与内门试炼有关,除了想见见颜浣月之外倒并无他想。
可路上遇到的人却告诉他,他们宗门里来的这个女子似乎情况有些不太好,一个人带着个大消息回来,还因被偷袭腹中不知长了什么东西。
她刚来没多久就面色惨白,几乎快要晕倒了,当时被季临颂叫去安排事情的人都看到了。
宁无恙一听这话当即就有些心口发凉。
天衍宗的内门试炼出了名的时间紧,照常理她若是来试炼,从宗门出来,日夜兼程,最少昨日夜里或今日正午之前就应该抵达汀南。
可她这会儿才到,还被偷袭……
宁无恙拨开众人立即飞至颜浣月落脚的客房,一进门,就见她盘膝掐诀坐在小榻上,腹部裹着一层浸着血的白纱。
她脑袋耷拉着,根本不是正常打坐的样子。
地上一个巨大的多足虫子裹在不知是什么的皮里,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
宁无恙见她打坐时耷拉低垂的脑袋,以为她已经命丧黄泉。
瞬时之间,他脸上的血色尽褪,悲声唤道:“颜宝盈!你别狠心地丢下师兄自己走了啊!想想家里的裴师弟啊!我苦命的师妹,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颜浣月被这凄绝的一嗓子喊醒,睡眼惺忪地说道:“谁?到哪?暄之怎么了?”
季临颂想笑,但这时候并不合适,便撩袍屈膝去看地上的大虫子,板着脸说道:“她受了些伤,但是不算严重。”
“宁师兄。”
颜浣月揉了揉脸,三天三夜没睡,没想到受伤后运灵脱力,竟然坐在这里睡着了。
她的目光错过眼前的宁无恙看向地上的那个被已经干了的胎衣包裹的东西。
即便已经被剖离她的身体,但仅仅只是一个怪异的胎衣和虫子就能令产生一些东西让她做这种跟孩子有关的梦。
怪不得那些女子看着肚皮上那样恐怖的外置胎衣和堪称巨大的胎儿还能觉得寻常无比,笑得那样慈爱。
宁无恙见她还好好地活着,提起的心也重重地落了地,劫后余生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拖着略有些余重的步子到她身边帮她把脉,问道:“肚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颜浣月忍痛,面色如常,说道:“方才我自己割的,将那个东西扯了出来。”
宁无恙咋舌道:“到底怎么回事?”
颜浣月没什么气力说话,季临颂便将有关胎衣借腹的事情说予宁无恙听。
宁无恙越听脸色越沉重,看着地上的虫子,说道:“此事甚大,而今不知已送出去了多少那样的孩子,现下看着与常人相差不大,就怕其所谋长远……”
季临颂将地上的虫子从胎衣里拨出来装进一个大匣子中封好,放到颜浣月手边,说道:
“我已经派人前去收拾摊子了……它吸了你不少血气,那你趁热把它吃了吧。”
颜浣月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宁无恙哽了哽,说道:“要不,给你磨成粉泡水喝?”
颜浣月一手压在匣子盖子上,道:“行了,别说了!先留着吧,韩师姐院外养了几只鹤,到时便宜它们就是了。”
季临颂说道:“你太讲究了,若是我,必定掐诀将它吸干。”
可不论怎么想,颜浣月记起那挥动着的毛刺细爪在脓水中翻涌的虫子都觉得有点儿恶心。
季临颂对宁无恙说道:“阿初他们在中事情上法子很多,他同你一道回来了吗?叫他过来问问他。”
宁无恙一想,也是,玄降门中阴诡邪术甚众,对吸取利于自己的东西上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用一种较为讲究的方式吸干一只虫子应该不是难事。
宁无恙立即起身出门去找陆慎初。
刚出大门,就见夜幕之下,陆慎初一身紫衣,一手提着一盏画着铜钱的冷白色纸灯笼,一手握着一个青铜三清铃,身上背着一个纸人正往回走。
隔得远远就听见他腰间铜钱腰带叮当到稀里哗啦的声音。
陆慎初远远瞧见宁无恙,就扬声说道:“怎么?天衍宗掌门座下弟子亲自迎接我?”
宁无恙疾步迎上去,想接他手里的灯笼套个近乎,却被陆慎初躲了一下。
陆慎初提着灯笼解释道:“小神仙今晚吓人玩得有些开心,神魂不太稳定,需要用灯引着,不然立时就会飘回原身去。”
“再者,点着这灯,没有灵力的人也看不见我背上的纸人,省得坏了计划。”
宁无恙笑道:“好本事。”
陆慎初闻言眼睛转了转,问道:“怎么?有事儿求我?”
宁无恙说道:“要不说陆道友聪慧呢,怪不得周家会将你请去西陵。”
陆慎初笑道:“都是小神仙的本事,没了它,我陆某人能有几分能耐?你们标记好那些人的家了吗?”
宁无恙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道:“是有桩事请你帮忙。”
陆慎初乐呵呵地说道:“好说好说,咱们玄降中人负担比较重,背靠仙家自然得好好供养,我自己什么都不要都没一点儿问题,就是这……”
说着耸了耸肩,背上的纸人动了动。
宁无恙说道:“就向你讨教个法子。”
陆慎初大度地说道:“行吧,你说说,我看看情况,丑话说前头,要是费事的话,钱财灵石可是不能少的,我是看在与你这几日合作还算愉快的份上才不收定钱的。”
“自然。”宁无恙请着他往门内走,边走边说道:“我有个师妹才到,剖了腹中一样东西,想问如何能吸回她被那东西吸走的血气……”
陆慎初正边走边听着,突然,肩上拉绳猛地一沉,肩上的纸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他看了看绑在自己肩上的麻绳,竟然被拽断了。
小神仙神魂想来都很轻,怎么突然一下变得这么重?
看来今夜去吓人真是戳到这祖宗喜欢的点子上了,神魂忽轻忽重的,这般不稳定。
陆慎初放下纸灯,重新背起纸人,一边提灯,一边对宁无恙说道:“肚子里剖出来的?孩子啊?”
宁无恙说道:“当然不是。”
说着又将方才季临颂告知他的事简单地说予陆慎初,末了,道:
“她是准备带走那个天痴丫头时,被“穿衣人”偷袭了,估摸是空心簪自里放着虫卵,半日间长大,吸了她不少血气。”
陆慎初莫名觉得背后发冷,不禁抚着薄颈温手,咋舌道:“怎么用这种脏招儿啊。”
这般说着,一路到了颜浣月所在的客房。
一进门就看到颜浣月一手撑在一个木匣子沉思着,神色略显凝重。
季临颂正打量在一旁靠墙而立的女子,女子眉心处贴着一张黄符,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陆慎初刚一进去,就说道:“听说是只虫子,我提个想法,油炸,撒点椒盐,脆脆的,味道应该不错。”
从她腹下剖出来再吃回去,颜浣月想想都要呕了,隔空吸取她都不想做,更别提吃进肚子里。
因而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说道:“真是谢谢陆道友的方法了。”
说着,目光又越过陆慎初落到他背后的纸人身上。
果真是今夜见过的那个黑色纸衣琉璃眼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