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凶,不回去就不回去嘛,干嘛咬人!”徐秋白猛地收回手。
“你留在这做什么?”裴文景垂眼看她,“问苍生已经触发了,你现在只能留在这蜥蜴身上,回不了你的身体,用不了心术,你的道法威力也大大衰减,你留在这也没用,还不如回去让长老助你回到原身。”
鹿元朝他吐信子。
裴文景眯起眼,沈苍玉赶紧将鹿元捂住抱在怀里:“没事,她想留下就让她留下嘛,我会护住她的,只不过是迟一些回昆仑罢了,又不是永远不回去,总有机会让她恢复原样的。”
裴文景淡淡看了她一眼,别开了头:“随你们。”
“师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那群昆仑弟子检查完身上携带的行李,走之前又特地多问了一句,“师兄,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们连带着捎回去吗?”
裴文景想了想,说:“有。”他在自己的袖子里掏了一遍,突然皱起眉。
沈苍玉猜到他要找什么——他从地府里带回来的那个昆仑弟子的鬼魂。
她上一步交出自己的玉茶壶,说:“鬼魂以及那些昆仑弟子的遗体都在这里。”裴文景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茶壶上。
粗劣的紫砂壶躺在她的掌心,这紫砂壶上满是使用过的痕迹,指纹、茶渍……与他们的玉壶不一样。
他接过沈苍玉的茶壶递到昆仑弟子手中:“把这个带回去,掌门看。”
他们将茶壶收起来以后,行了个礼,离开了。
沈苍玉搓了搓手指,突然有个东西向她飞过来,画出一道抛物线,她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个羊脂玉的细口玉壶,精致小巧,还带着余温。
“你的壶没了,拿我的先用着。”裴文景说着,别开了头不去看她,说完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徐秋白的视线从沈苍玉手中的茶壶上移开,重新露出微笑,跟在裴文景身后问道:“对了,大师兄,我们要怎么回去?这里离昆仑好远,要是走,恐怕得走半年。”
裴文景说:“走山路确实不行,不过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更快回到昆仑。”
“什么办法?”
“水路,坐船,渡海。”
坐船啊……
坐船?
坐船。
坐船!!!
一说到坐船,沈苍玉又想起某个该死的人。
徐秋白的窥天机效果一结束,她脑里的绿框也随之消失了,如今她看不到绿框里的剧情,她不知道那穿越者有没有过来,也不知道沈清晏的原身究竟死了没死……
上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绿框中只记载着和那个魔修有关的剧情,别的文字一片模糊,想看多一行都看不到。
难道她要想办法再哄骗徐秋白,好让他使用一下道法窥天机,激活一下她脑子里的绿框?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他们也要坐上前往昆仑的船……
万一,他们坐的那艘船和沈清晏坐的是同一艘,那该怎么办?
万一,他们正好就在这路上遇到了海难,他们被沈清晏连累,一起掉进海里全军覆没,那该怎么办?
万一,他们遇到了海难,但是裴文景他们靠着心术和道法力挽狂澜,将全船的人都救下了,还顺带着救下了沈清晏,那该怎么办?
万一,沈清晏说出自己来自蓬莱,顺便戳破她身份的谎言,那该怎么办?
万一……
她得想办法,将这些人拦住才是,想别的办法回昆仑吧,至少也不是坐船。
至少也不要碰上沈清晏。
“除了坐船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沈苍玉小声问道,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晕船,坐船上会头晕脑胀恶心想吐浑身乏力……”
裴文景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你从蓬莱过来,不就是坐船来的吗?”
她被他的话堵住,不知如何开口。
裴文景听见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只在心里说了一句。
骗子。
“坐船来,和我晕船也不冲突啊……”沈苍玉小声嘀咕道。
徐秋白听不出其中问题,只顾着在一旁附和道:“对啊对啊,蓬莱在海上,从蓬莱到这里,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坐船嘛。”
裴文景脑子里闪过第一次看见沈苍玉时的画面,闭上了眼。
骗子,满口谎言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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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上船 “你要是死了,那我们怎么办?”……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坐船的方式回昆仑。
毕竟山路漫长曲折,等他们回到昆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昆仑的逍遥游长老和弟子们出了远门,如今昆仑里没有别的逍遥游弟子,也没有人能抽出空来接他们一趟,这回去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谋划。
“没关系啦,我已经给师父他们发了传信,他们说,等抽出空的时候,就会来接我们。说不定等我们刚上船,他们就来了。”徐秋白说着。
徐秋白的话里总是带着过分的乐观,若不是沈苍玉曾在南柯山见过他求死的模样,她当真会被他骗过去,以为他是个天真开朗的人。
*
码头的木板覆着一层薄霜,在靴底下发出“咔咔”的脆响。渔夫们呵着白气,用冻僵的手指扒开渔网,带着冰碴子的鱼落在船板上,鱼尾扑腾着,碎冰飞溅。
“邪门了,”老人站在码头旁揣着手看着这一幕 ,忍不住感慨道。
“啥啊?”一旁的人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将脑袋凑过来张望着。
“这大冷天的,鱼群倒像是赶着投胎似的往外跳。”老人指了指海面,几尾青鱼正从碎冰间跃出,又“啪”地落回飘满浮冰的水里。
不远处的鱼贩听见他的话,忍不住接道:“是啊,不过多亏了这群疯鱼,咱们这几天赚得盆满钵满。”
他呼出的白雾里飘着鱼腥味:“没想到今年冬天,咱们也能吃上全鱼宴了。”
“这便是咱家的拿手招牌——云飘雪。”跑堂将小盅的盖子掀开,热气蒸腾而上。
徐秋白耸了耸鼻子:“好香啊!”
跑堂笑着将托盘上的小盅放在桌上,往前一推,小盅精准地滑到每个人跟前 :“客官请慢用。”说完她便躬身往后退去。
桌上的菜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若是沈苍玉一个人,她断然不可能点这么多菜,但如今身旁跟着两个昆仑内门弟子,她自然撸起袖子,让跑堂抄一本。
毕竟昆仑有的是钱。
沈苍玉看向身前的那一盅“云飘雪”,用勺子轻轻搅动,雪白的鱼肉便如云絮般在澄澈的汤里散开,她尝了一口,说道:“这云飘雪原来只是普通的豆腐鱼汤罢了,可惜这鱼肉该用白肚鲭鱼 ,可惜,用的是麻口鱼,肉质远不如前者,口感差了一节。要是以鸡汤为底,白肚鲭鱼片增鲜,又辅以豆腐提味,撒上姜丝和葱花,会更鲜美。”
徐秋白瞪圆眼睛:“你连这个都知道?”
沈苍玉眼角一弯,垂下眼看着炖盅里的汤:“那当然,蓬莱与外世隔绝,不像这里什么都有,我们只能在现有的食材上细细钻研。这云飘雪让我想起我师姐研究的一道食谱……”
她低头吹汤时,毡帽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嘴角——哪有什么师姐的食谱,不过是她随奇珍坊队伍周游列国进货时,在七星沿海尝过的冰湖鱼鲜、在涵江畔学过用松花鱼露、在西临见识过渔娘用竹筒蒸鸡汤罢了。
杂糅一下,就变成了这师姐的食谱。
上一世她得到的经验如今成为了她吹嘘的资本,她靠着这些见识不断去填补自己的人设。她也不怕他们揪出她话里的漏洞,因为她的话挑不出错处。
当你说出的话里有九成是对的,久而久之,人们也会觉得,她那一成谎言也无可挑剔。
沈苍玉的视线穿过窗口落在海面上。她想起进门前听见岸边的小贩闲聊。
最近海上丰收,海鱼泛滥,这虽是好事,但却隐约透露出一种异样的状态。靠海吃海的渔民一眼便能瞧出端倪:“是不是有风暴要来了?”
“风暴?”徐秋白看了一眼头顶的万里晴空,看不出半点风暴的前兆。
“我不会看天,但我会看水,这海里的鱼动向便是风暴的预兆。”沈苍玉说道。
昆仑是山,他们长年居住在山上,自然也不懂海里的事情,徐秋白犹豫地看向裴文景:“如果真的有风暴,我们还要上船吗?”
裴文景没有说话,只是将杯子里的热茶喝下。
从他和魔修对战又去了一趟地府找人以后,他就像是得了肺疾一样,时不时咳嗽,偶尔还会吐出血来。每当他使用心术和道法,症状又会加重几分。
对此,徐秋白唠叨过好几次:“你状态那么差,早知道就让你跟着他们回昆仑才是。”
但裴文景却只说没事,也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前几日,沈苍玉悄悄盯着裴文景,果然,蹲到了他的动静。
黑白两色的气流绕在他身侧,他催动了太极道法,一看就是想要去地府找人。
沈苍玉站在他身前紧紧盯着他说道:“你又要去地府找人了吗?你现在身体那么差,你要是去,别说救人了,连你自己也回不来。”
裴文景没有说话。
沈苍玉却追着说道:“你要是死了,那我们怎么办?”她这一世还没有看着裴文景走到最后,在她眼里,像大师兄这样的人,就应该悟出自己的道,得道成仙,而不是和那什么穿越者争昆仑大师兄的位置,争人们的关注,争荣誉嘉奖,争天材地宝,更不是死在这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裴文景说道。要是再迟一步,只怕那些弟子也要投胎了。
“来不及就不要追了,你为什么非要为别人的命运负责?”沈苍玉说道。
她看不惯裴文景将所有事都揽在身上的样子。她觉得,那些人没有将自己保护好,如今得了这个后果,就应该受着,而不是让别人来承担。
他们要是真的想活,就得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下来啊,就像鹿元一样。
鹿元宁愿抛弃肉身,将魂魄寄存在一个小蜥蜴身上,也要想办法活下来。其他人既然都是昆仑内门修炼多年的弟子,肯定也学了保命的手段,手上有保命的法器。他们有这么多底牌还是没能活下来,那就别活了。
她不在乎别人,只在乎裴文景,她想看着裴文景一直走下去。
裴文景还是没有说话,但萦绕在他身旁黑白两色的气流却逐渐化去。
沈苍玉知道,她说服了他。她松了口气。
往后几天,她时刻留意着裴文景,所幸,他再也没有使用过太极道法。
裴文景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空,沈苍玉在等他说出她想听见的那句话。
“如果真的有暴风,那还不如不上船了,就在这里等长老他们吧。”这句话是徐秋白先说出来的。
沈苍玉在一旁连忙点头。
“过几日,船才到岸,等那个时候再看吧。”裴文景终于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