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牧师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情?”奥古斯丁牧师问道。
“……我是你和我母亲偷情生出的女儿吗?”塞西莉亚问道。
她是偷情与背德的产物吗?
听见她这么说,奥古斯丁牧师最先有些错愕,但很快目光中就流露出浓重的悲哀。
“不是,我这一生从未违背过天主的教义,你确实是伯爵大人的亲生女儿。”奥古斯丁牧师说道。
寒冷的旋风一路呼啸而过,卷起片片系小雪花,塞西莉亚握紧马匹上的缰绳又松开,感觉到手掌中间凝固的血痂被摩擦掉落,又有温暖腥甜的液体一点点流出。
塞西莉亚想起了父亲提起猎刀砍向母亲时,满怀怨恨的暴戾面孔。
他将她关在地窖里等死,就因为以为她是奥古斯丁牧师的女儿。
塞西莉亚觉得自己应该为真相而感到剩的一口气,但是此刻只感觉到了荒唐和悲哀,为所有人。
“抱歉,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因为我。”奥古斯丁牧师说道,声音在雪夜里模糊不清,只有沉重而悲哀的感觉缠绕不去。
他小心翼翼地在下悬挂在黑袍上的银白十字架,探过来放入了塞西莉亚的手掌。
“再见了,我唯一的学生与孩子。”
“你还这么年轻,还有最青春靓丽的年华没有来得及感受,最神采飞扬的岁月没有度过,离开以后,忘掉庄园里不愉快的回忆,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吧。”
说完后,一身黑袍的牧师抬手弹掉了袍子上落满的小雪花,他抬头望过来,蓝眼睛在迷蒙的风雪中像是一片深厚的湖泊,然后告别一般的微微一笑。
一种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怖预感浮现在心底,塞西莉亚声音发颤的问道:“老师,你要去做什么?”
“去结束这一切。”奥古斯丁牧师说道。
奥古斯丁牧师退后一步,抬手在马的臀部上狠狠一拍!
“吁噎埖——”
早已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的不耐烦的白马仰头嘶鸣一声,挥舞着厚重的鬃毛向山谷尽头狂奔而去!
也载着马背上的少女离开这个承担了太多痛苦回忆的山谷庄园。
目送着塞西莉亚远走之后,奥古斯丁扭头走进伯爵夫人的房间。
黑暗的卧室里没有点亮蜡烛,伯爵夫人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到在窗边阳台上。
奥古斯丁牧师走到了伯爵夫人的身边,紧接着像一个骑士一样半跪下来,伸手抚摸她带着泪痕的脸庞。
他看着他的玛格丽特长大。
从一个在旷野上无忧无虑奔跑的天真少女,到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如同看着一颗玫瑰种子长出绿芽、抽出枝条、盛开绽放,每一点根系都吸取着他心脏的鲜血长大,动一动便血脉相连的跳动。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玛格丽特。”奥古斯丁牧师呼唤道。
“你愿意带我走吗?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放弃一切。”伯爵夫人轻声问道。
“放弃你亵渎的想法,我是侍奉天主的牧师,亦是你的教父。”奥古斯丁牧师温柔的说道。
伯爵夫人的眼角划过泪水。
“但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我的错误……”奥古斯丁捡起伯爵夫人脚边的猎刀,放入了她的手中,“……如果是因为我才让你变成这样,那就结束这一切吧,玛格丽特,然后你去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
塞西莉亚在拼命控制着白马的缰绳。
白马固执的要沿着既定道路一路向前狂奔,塞西莉亚牵引着缰绳想要白马停下,却引起马匹的嘶鸣和左右狂蹦,想要甩下脊背上累赘的人类!
天摇地晃,塞西莉亚不得不紧紧抱住了马的脖子好固定身体!
“停下……乖乖停下!”塞西莉亚断断续续的喊着,手中缰绳不断拉紧。
缰绳一点点被收拢拉紧,马匹最终没有违逆过长期被人训导出的习惯,慢慢停下了脚步。
塞西莉亚直起身体向远方望去。
天空是冷淡的铅灰色,迷蒙的大雪伴着寒风滚滚而来,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洁白一片,小镇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像寒夜里的篝火一般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滚滚寒风带来刺骨冷意,塞西莉□□不自禁的浑身发抖,感觉四肢百害、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冻僵。
接下来,她应该按照奥古斯丁牧师的意思继续向前走,去小镇里好好休息。
塞西莉亚脸色苍白的遥望小镇几秒,用沾满血迹的手指擦了一把脸,抹去遮挡视线的雪花,紧接着策马回头狂奔!
她要回到庄园,找母亲和奥古斯丁牧师,然后带他们离开!
庄园里没有往日夜里的半丝亮光,塞西莉亚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个黑暗的窗口,看起来就像是恶魔的眼睛如影随形一样,带着不怀好意的窥视。
白马狂奔着停在了庄园门口,勉力支撑的塞西莉亚便摇摇欲坠的从马背上翻滚倒在了雪地里。
一旁的白马渡了几步,然后轻盈的向其他地方奔跑离开,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塞西莉亚从雪地上爬起,一边喊着母亲和奥古斯丁牧师的名字,一边向二楼伯爵夫人的卧室跑去。
卧室门口大开。
暗淡的光线下,伯爵夫人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奥古斯丁牧师的头颅,目光认真温柔,紧接着轻柔的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伯爵夫人的脚边,是一把染着血的猎刀。
塞西莉亚感觉到浑身发冷,远远胜于刚才在风雪夜里策马狂奔的冰冷,寒凉的感觉铺天盖地彻骨而来,好像要将她活生生冻死在万里冰川之下。
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一步,紧接着就膝盖软倒在地。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伯爵夫人说道,声音满含喜悦。
伯爵夫人没有去看门口崩溃绝望的塞西莉亚。
她微微的笑着,口中哼着一只不知名的悦耳歌谣,慢慢走出了庄园。
她抬高双臂、提起裙摆、垫起脚尖,摇晃着旋转起舞,在迷蒙的风雪夜里,让白纱裙飞舞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度,就好像是在参加一场王宫里彻夜狂欢的宴会一样,肆无忌惮展露着自己最美的舞姿。
她舞蹈着走到了庄园外不远处的沼泽里,一步一步,一直到最深处的沼泽中央。
然后抱紧手中的头颅,任由泥浆吞噬了自己。
塞西莉亚目睹了这一幕。
第43章
塞西莉亚浑身乏力的躺倒在了冰天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空降落, 又一片一片降落在吞噬一切的泥沼当中,悄无声息沉入漆黑的淤泥,连半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就好像她的母亲一样。
“母亲……妈咪……”塞西莉亚茫然的喊道。
她是跟着伯爵夫人一路跑出来的。
这场路途短暂又漫长, 她膝盖发软,走的跌跌撞撞,不断摔倒又站起来, 想要追上母亲的背影,却只见到了沉入沼泽的最后一抹背影。
最后一次跌倒的时候,一块掩埋在大血当中的石头划过了她的脚踝,割裂出一道横贯小腿的伤口。
浓郁的鲜血飞快染红了长袜和裙子, 塞西莉亚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 试着重新站起来, 刚走了一步, 又重新跌倒在雪地里。
塞西莉亚将手指从伤口上松开举到眼前, 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面沾满了腥红色的粘稠鲜血,流着这么多血,应该是很疼的,奇怪,她没有感觉到腿上的伤口有多么疼,只感到了一片迟钝的木然。
她疼痛并非来源于身体。
太疼了。
简直痛不欲生。
冰冷的大雪淹没了身体,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摇晃, 塞西莉亚感觉到了眼前渐渐发黑, 几秒后终于坚持不住, 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这次恐怕是真的要死了。
她在地窖里被关押了太长时间, 早已没有多少体力, 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她的灵魂仿佛已经从躯壳当中脱离,漂浮在落满大雪的天空上, 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雪地里濒临死去的少女。
就在这个时候,塞西莉亚感觉到有人抱起了自己。
这个怀抱冰冷到了极点,却让塞西莉亚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安心和熟悉,让她即便在昏迷中也忍不住瞬间流下泪来。
究竟是谁?
紧接着,脖子处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即便是在昏迷中,塞西莉亚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在不断的从那里流失着。
她的心脏随着鲜血流逝而渐渐的不再跳动,就在血液即将流失到死亡的前一秒,一滴滴浓稠的鲜血落入了唇齿当中。
这些鲜血流入身体里,很快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这烈焰灼伤着躯壳,像爆炸一样将属于人类的部分焚烧为灰烬,又化作源源不断的力量。
麻木疼痛的感官在一一复苏,又百倍超过之前还是一个人类时的感受。
即便依旧在昏迷当中,她也听到了雪花落在地上时的簌簌声响,风吹过远方树枝时长笛一样的呼啸声,更加遥远的庄园里,众多人类的窃窃私语和呼吸声同样清晰可闻。
赶来的亚尔维斯从雪地当中站起,抬手将塞西莉亚抱了起来,低头静静看着怀中的孩子。
他怀中的塞西莉亚正闭目昏迷。
她正在向吸血鬼转变,长而浓密的黑发浓稠如夜,肌肤上的细小伤口都已经消失不见,因为失血过多而显现出更加消瘦的模样,转而又变得白皙如雪色,紧接着唇齿间的獠牙生长,这是血族身份的象征。
他已经期盼见到这一幕连续数年。
最终,塞西莉亚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血色瞳孔。
“我的孩子……”见到人醒来,亚尔维斯拥抱着塞西莉亚,互相抵着额头,声音低沉的说道:“……塞西尔,从今夜起,你饮我的鲜血为生,是我的女儿、我的骨中骨、我的血中血,与我共享永恒的生命。”
亚尔维斯带塞西莉亚重新回到了庄园。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伯爵还在还在自己的卧室里呼呼大睡着。
他又酗酒了,老旧的卧室里弥漫着一股缭绕不去的酒气,大大小小的葡萄酒和白兰地瓶子在床边堆放着。
伯爵就在床上平躺,打鼾声规律的一起一幅。
亚尔维斯将塞西莉亚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坐好,紧接着走过去掐紧了伯爵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