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农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但面对危急情况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会陡然而生出一种合作捕猎般的默契。
他在执微调转反向的一瞬间,立即跳下了车。
执微旋转着车身,在空中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接把车屁股砸向密密麻麻的机器人,硬生生在这片金属机械的领域里,扫出了一片空地。
“开枪!”她提高音量,提醒卢米农。
星际人类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错,卢米农立刻给出了反应。
他左手端着枪射出光束攻击,右手还能拖着老头乐,把车子连带着车上的执微,都拖到了空地后面的掩体里。
执微人很客气,还和他说:“谢谢你救我。”
在卢米农眼里,这可不算是救人,这只是一次默契的配合。
他咧嘴笑了一下,继续投入到了战斗中。
执微拿着枪,也不再多话,扯了一下大衣的衣角,半跪在掩体后方,开始掩护支援、锁定攻击、逐步推进。
两人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打,随时补充装备,通过传送点逐步向上走。
卢米农意识到执微的体力有些欠缺,他默默地为执微进行了遮掩,承担了大部分的火力输出。
执微盯着他看了两眼。
好人啊!看破了也没说破!执微都不敢想如果此刻和她一起的是维诺瓦的麦特欧,那烂人会怎么针对她。
“执微竞选人你怎么没力气了?”“执微竞选人平时缺乏锻炼吗?”“执微竞选人现在是需要依靠我吗?”
麦特欧肯定会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的。
卢米农就不会,他帮着执微遮掩,不希望她的弱点在全息直播里被暴露在选民的眼中。
他主动发起攻击,让执微成为掌控局势,操纵节奏的那个。
终于,执微都记不得打了多久,通过了多少次传送点之后,她和卢米农终于来到了大厦顶层。
执微推开通往顶楼天台的门,空气一下子清新凛冽起来。她站在天台上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天台的边缘,正是她需要找到的演讲台。
它就被建在天台的边缘处,实在是太靠边了,演讲台的侧面和楼宇的外幕几乎是重叠的。
站在上面,似乎只需要一阵强风,就会被吹落,直接坠楼。
执微倒是并不害怕。第一,她不恐高,第二,她知道这里是全息。
哪怕她真一不小心掉下去了,顶多损耗一些她在选民眼里英明完美的形象。
死不了的,反而,耶,掉滤镜了,是好事!
所以她不害怕,但也不是很着急。
毕竟跑到现在,执微也有些疲倦。
“你先吧。”执微问卢米农。
她还想着,可以和卢米农讨论一下他的纲领,她可以帮他说得宏伟一点,完善一下,这样三公的时候,卢米农就可以借着她的光环,脱颖而出!
结果,一切都出乎了执微的预料。
卢米农的确想点头,他感谢执微的点拨,也想直接上去演讲台上讲话。
可卢米农只是望着天台边缘的演讲台。他看见,那里只需要再迈出一步,就会从高楼上一坠而下。
他有些腿软,嘴唇都苍白了起来。
“我有些,有些恐高……我,我……”他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执微:??
你刚才大杀特杀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一丁点儿的恐慌啊!
这打架都不怕,还恐高吗?
卢米农又望了一眼,还是不行。他的心理防线,似乎被高层的演讲台彻底击退了。
只见他踉跄了两步,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卢米农顺着墙壁,真的仿佛是一滩流淌着的蜂蜜液体,就那么极其顺滑地流了下去。
他啪叽一下坐在了地面上。
执微立刻半蹲下去,抬手,用指背拍了拍他的脸蛋。
“卢米农?卢米农?”她叫着他的名字。
执微发现他是真的害怕,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明显和之前灵动活泼的样子极其不符。
这是真的恐高,一点儿额外的假装都是没有的。
执微试图安慰他的情绪:“这是全息领域,你说过的,全息领域呀。这里不是现实,摔下去也不会死的。”
“……好可怕。”卢米农嘴里只剩下了关于恐惧的呢喃声音。
他动摇了一会儿,执微能看出来,他是在使劲给自己鼓劲。但试了半晌,还是不行。
“我,我是真的害怕。”卢米农闭上眼睛,连执微都不敢看了。
执微轻声说:“我知道。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情。”
“我们是神明竞选人,但我们此刻也是人类,对吧?”她说,“你要不要好好调整一下,我能帮到你什么?”
执微很积极地想为他提供帮助。
卢米农沉默了一会儿,在最害怕的时候,找到了最强势的依仗。似乎只要执微在他身边,他就起码拥有了说话和面对的勇气一样。
“我没有吸引选民关注的意思,但我,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话,执微竞选人。”他突然说。
执微点点头,示意她在听。
“我不想卖惨的。”卢米农抿了一下起皮的嘴唇,“我本来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的。”
他轻轻地开口:“但我,很怕高。”
一切的发生都有原因,一切的故事都有起点。
卢米农对着执微开口,说起了关于他的故事。
“我六岁的时候,我姐姐堕落成了污染者。妈妈和爸爸不想将她交出去,她其实只要不受刺激,不接触污染区,她不会陷入意识混乱状态的。”
卢米农:“家里当时还挺有钱的,在一个贵族选区的卫星里生活,那里很少出现污染。妈妈就渴盼姐姐能躲过去。”
“但是,疗养院的人还是找了过来。”他低垂着眼神,睫毛在眼睑的位置,打出了一小点的阴影。
他说:“妈妈和爸爸把姐姐藏了起来,我们一家人都约定好了,不会把她交出去。”
“但来的人,好凶啊,根本不讲道理。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孩子,没有人会想保护我,他们只知道,我是污染者的弟弟,可以用我威胁污染者现身。”
卢米农:“于是,有人向着我走了过来。人们将我围起来,有人扯着我的脚踝,顺着窗户……把我倒吊出去。”
执微的神色,一刹那间,犹如坠入冰窟。
她根本无法去想象那时候的场景。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扯着脚踝,直接倒吊在窗户外面。
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隐藏在暗处的姐姐,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他的生死被悬挂在那里,而另一边,是他姐姐的生死。
卢米农:“他们威胁妈妈和爸爸交出姐姐。”
“最开始,还是扯着我两只脚,后来,就扯着一只脚。再后来,只拎着我鞋上的一根鞋带……”
“那鞋质量真不错。”他抽空说道,“我又向来穿鞋系得很紧,不然,哈哈,差点死了。”
“后来,我姐姐走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卢米农没有再说了。
也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了,执微全部都能想象到了。
暴露的污染者,自然是被疗养院收容。而后呢?失去了女儿的妈妈和爸爸,要怎么对待导致了一切的儿子?
难道要怪他吗?六岁的他,濒死的时候,也没有出卖姐姐。
是姐姐不想他死,难道是姐姐的错吗?
卢米农喃喃说:“我以前,也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情。无论是我多好的朋友,多么彼此托付姓名的同伴,听完这些之后,都会立刻疏远我。”
污染者的孩子是污染种。污染者的弟弟,没有污染种这样直接被录入定性的身份。
他自己也说:“我不是明确意义上的污染种。但我和姐姐流淌着同样的血脉,被定义为卑劣的血脉。”
是的,他不是污染种,但在世俗意义上,他可不算清白。
卢米农之前一定没有说过他家里的事情。
不是人人都是执微,和污染种扯上了关系之后,还能位列前茅。
场外的安德烈,正看着星网排名。
本来,卢米农的排名,经过了前面事情的发酵,已经进到了前一百。
可他现在说完他姐姐的事情之后,又迅速向后跌落。
和污染种扯上关系,什么人都很难脱身。哪怕是执微,如果她和污染种没关系,如果她在大众眼里,没有同情污染种的那个既定印象,她早就会是前三名,甚至第一名。
何必在几十名挣扎过,何必现在只是前五名的边边?
听完了卢米农的话,执微想,难道卢米农真的不知道他的纲领有问题吗?
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意识到了奇怪。只是,他不想去改。
他很矛盾,贩卖美貌,又拿着纲领故意恶心人。他的面容和他姐姐一样,继承于同样的双亲。
卢米农,需要演讲,他走到了三公,他暴露了自己,他承认了弱点,那么他就不能带着失败回去。
他需要一场胜利,作为今后生活工作,与他漂泊心灵的锚点。
执微望着他,站了起来,她向着卢米农伸出了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牵着你。”
卢米农震惊地抬起了头。
他无法拒绝执微向着他伸出的手,于是他将手递了过去。
就像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执微,将自己的生死弱点,放在了执微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