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在驾驶舱警戒,鹑火和安德烈都在执微身边。
听见这话,鹑火迅速上前,在光屏上仔细读着分析出来的结果。
安德烈端着一盘煎制的麦饼,双腿并拢,盘子放在膝盖上。他嘴里的饼还没吃光,蜂蜜味道的香气还停留在鼻腔里。
他呆呆地咀嚼了两下,啊了一声。
“啊,那意思就是,监狱里的就是沉没星海全部的人类了?外面雪域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灵魄回答道:“按照扫描的结果,可以这样说。”
执微拧着眉毛,站在鹑火身后,抬头看着虚拟屏上的沉没星海全部星域的地图。
上面没有任何一处代表着人类热源的红光亮起。
没有城市和人群,监牢放置了全部的人,禁词系统和全域监控管辖着人类,难怪司徒宝花自己就可以决定沉没星海的票权归属。
执微突然开口:“诺卡斯本届的竞选人是谁?”
鹑火立即调取资料:“他叫夏弥茨,实时排名七十六名,竞选纲领为帮助人类再次进化。”
“把这个纲领说详细些。”执微的脑筋紧绷了一下,她陡然警醒,像是抓住了什么点。
安德烈接过话茬:“我记得他,他的纲领很虚浮,只说希望效仿人类进化神欧文冕下的道路,完成人类再次进化。”
每次公选结束,安德烈都会整理现存竞选人的资料,他把副官的工作做得很完备,只等着配合执微的一切行动。
“一公的时候他平稳地做了演讲,二公的时候表现也没有异常。”安德烈都不用翻光脑,背也似的就说了说来,“三公的时候,他在全息领域里战斗中碾压了对手,支持率暴涨,目前是第七十六名。”
“我的纲领不是也很悬浮吗?”执微有些困惑了。
都是走悬浮挂的,怎么她现在稳居前十,动不动前五,夏弥茨就很靠后?
安德烈:“因为帮助人类再进化的这个纲领,很多人都说过,但无非就是那几个方面,人类都不怎么接受。”
他开始举例子似的数了起来。
“要么就是人类和生物基因进行杂交融合,要么就是改变人类基因序列,或者向数字生命看齐,将人类意识上传星网,在虚拟数据领域达成人类进化……”
执微哑着嗓子,打断了他:“安德烈。”
她冷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执微:“最后一个可能,你再说一遍。”
安德烈重复道:“将人类意识上传星网,往数字生命那个方向去进化。”
他所知不多,抿了抿唇,使劲想了想,开始找外援:“灵魄,灵魄你说话呀。”
灵魄的声波纹在光屏上跃动着,她解释道:“智械生命觉醒后,人类当中隔一段时间就会提起这个想法,数字意识上传网络,可以延长人类生命,同时消除人类阶层差距。”
“但支持的人很少。”灵魄补充,“这意味放弃现有身体,抛弃现实,被视作胆怯和对神明的背叛。”
执微抱着胳膊,站在原地。
她喃喃自语:“神殿的赫克托,最开始问我,想不想见见沉没星海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了全息领域去看沉没星海的环境。”
赫克托向来有几分讨好她的狡黠,他是顺势而为的,还是另有深意?
执微:“极寒末日里,监控系统全域覆盖,禁词警报随时响起,在这样的环境里……”
“被众人视为胆怯的方法,是退让也是生机。”
灵魄立即明白了执微的意思。她迅速地开始在星网全息领域里进行地毯式搜寻,查询沉没星海登入痕迹,追踪着每一条痕迹的后续延展情况,在信息流和数据库的海量存储里,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她是智械生命,绝对是操作星网的佼佼者。哪怕是灵魄,也不停歇地工作了四个小时。
终于,找到了沉没星海隐匿在雪色下的,集群意识和人类弧光。
“是人脑意识上传。”灵魄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弃现实的身体,成为意识态的生命,在星网的缝隙里躲避司徒宝花的系统监视。”
执微得到了灵魄的消息,看着光屏上灵魄标记的节点,她缓缓地开口:“原来如此。”
她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指尖触摸了一下后颈的光脑,在灵魄的辅助下,沿着节点的位置,追踪进入了全息领域。
灵魄为她击破了全部阻拦意识侵入的防御层级,在执微的感觉里,就是她的眼前闪过许多霓虹各色的微光,稍微有些刺目,光晕穿过她的身体,再次睁眼,她已经进入了全息领域。
现实里的沉没星海,是无尽的雪域,天空堆叠的云朵也像是不化的积雪。
而这里,沉没星海人类建设全息的领域,则是一片草木葳蕤的夏日景象。
树木茂盛,花丛繁多,湖泊闪着粼粼微光,执微在原地转了一圈,感觉身处纯天然绿色无公害的郊外度假胜地。
她还没走一步呢,面前出现了一个泛着荧光色的圆柱体,接入信号消失后,她面前站着的人,赫然是赫克托。
执微也没有惊诧,更没有半点愤怒。
她不觉得这是赫克托对她的诱骗或者背叛,也不认为赫克托最开始没说实话,是心机叵测。
说真的,赫克托动不动就为她去偷神殿汇总的其余竞选人的资料,那才是叫执微惊恐的事情。
赫克托有些自己的心思,在执微看来,完全可以接受。
他又不是菜团做的,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不过执微知晓拿捏人心的分寸,她面上还是稍微严肃了一些,眼神却平和如水,轻轻开口:“你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赫克托。”
“你的家人是不再和你联系,还是不能和你联系?”执微问。
赫克托站着的位置,隔着执微有一定的距离。
他没再走近,只是局促了几分。
赫克托:“我离开沉没星海后,为神殿效忠。在人类共同的意识里,我便没有家人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哑。
在人类看来,对神明的信仰大于一切。有机会为神殿做事,那简直是神明庇佑,还要什么额外的东西?
赫克托低声说:“我没办法将我在神殿的力量作用于沉没星海,神殿要求忠贞,沉没星海也要我顺从。我必须割舍掉一个,才能等来两全的救赎。”
执微听着他的话,眯着眼睛。
好极了,她现在是听明白了。赫克托就算不知道沉没星海的真相,但他也八成知道这里复杂难辨的情况。
但他是神殿的人,他做不了任何事情,反而为难。
他只能等,等能为他踏足沉没星海的人,等他的救赎。
赫克托说着说着,紧闭着眼睛,又睁开,凝望着执微。他蜂蜜琥珀色的眼睛,落在执微身上。
他说:“执微竞选人,您是我遇见的所有竞选人里,第一个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的人。”
赫克托说着说着,突然,吧唧一下,在执微面前半跪了下去。
执微:“……诶。”她只来得及短促地发出了一声音节,但完全拦不住赫克托板店
赫克托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破碎着哽咽地向她求助:“我知道,我终于等到了你。”
执微自己还咂摸呢,这说的是……什么目光?
她困惑而费解地盯着他。
“对。就是这样的目光。”赫克托仰起头,着迷地向着她膝行了两步,就跪在她的面前。
赫克托:“这样的眼神,好似我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不是只会做事执行的人,似乎我也可以为了我自己,为我,一时一刻就足够。”
“我信仰神明到了极点,神明的目光,终于落在我的身上。”他喃喃着。
执微无话可说。
她憋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小可怜。”
执微低头,盯着赫克托破碎的眸光,她感觉赫克托的眼睛的确像是流淌的蜂蜜。似乎像是之前安德烈吃的那块随机口味的麦饼,他嚼嚼的蜂蜜味还回荡在她的鼻腔里。
“以前受了不少苦吧。”她轻柔地安抚了他一句。
一句就足够了,这一句话,就足够抚平赫克托过往的许多痛苦,足够支撑他站起来,站在执微面前。
执微见他起身了,松了口气,转移话题:“你以前也在监狱里做过苦工吗?赫克托。”
赫克托摇摇头:“她是在十五年前成为领主的。”
“上届选神的时候,她对沉没星海的控制还没有强势到这种地步。”他说,“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割舍一些自由,换取生存资源,是很划算的事情。”
“那个时候,封锁还没有那么严格,我还可以离开。当时离开的时候,觉得早晚会回去。但后来,沉没星海禁止人员离开和进入。”
赫克托说:“只有竞选人可以进去。”
所以,他不得不找到了执微。
执微也终于问到了,她觉得这里面最不对劲的地方:“但你没有选择诺卡斯的竞选人。”
赫克托:“我不会选他。他的人格魅力与您相比,不足一提。”
“但他……”赫克托没说完,轻轻叹了一声。
执微没再问,只是跟着赫克托的领着的道路,在这童话一样的环境里,顺着山林和花园向前走去。
一路上,她见到了许多真正属于沉没星海的人。
人们在山林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三五成群,在湖边写生画画,或是在树荫下平躺着放空,或是围着花丛整理灌木。
在一切由数据构成的环境里,没有逼压天地的雪色,人们在真正地生活。
赫克托导引着执微,带她来到了由几棵大树的枝丫围绕而成的广场空地。
在这里,执微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孩。
她已有预感,但还是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他礼貌地回应道:“夏弥茨。执微竞选人,我是夏弥茨。”
他长得很瘦,神情淡漠,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眼睛是灰色的。
有一种忧伤郁结的情绪一直萦绕在他的眉眼里,如果说安德烈是灿金色的性格,夏弥茨则更像是蓝色的人。
执微没有和他客套,上来就直接说:“你是诺卡斯的竞选人,我想,你才是拥有沉没星海票数的人。”
她在问他,司徒宝花为什么在用沉没星海的票数在与人交易。
诺卡斯在干什么?票权属于每届的竞选人,和选区归属的组织,不是吗?
领主并非组织话事人,司徒宝花的身份更像是沙洲的地肤,是实权掌控者,但沙洲没有组织,于是地肤可以献上选区票数。
沉没星海是诺卡斯的铁票仓,诺卡斯本届还有竞选人在,夏弥茨就这样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