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人们都知道执微在舰体透明的星舰内部,望向宇宙。但在这张图片里,执微周围直接可拍摄到星海,就像她漂浮在宇宙中央。
在世界面前,执微这样渺小,浓重的黑暗,斑驳的亮光,似乎就这样裹挟着她。
可这里,只她一人,再无旁人。
星辰就在她身侧,仿佛触手可及。
很漂亮的一张照片,你看到这张照片,像是透过平面图像,窥见执微竞选人那孤独而炽烈的心脏。
太多选民在大脑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储存了图像。
一位竞选人,在参加选神的时候,其身处组织的最高领导话事人,竟然堕落为污染者,直接被疗养院逮捕了。
这是巨大的丑闻。对于任何竞选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哎,巧了,偏偏,执微不是一般的竞选人。
她来自荒星,以无组织竞选人的身份被选民熟知。既不是在锈齿轮的培养下一点一点长出来的,而且锈齿轮又不是大组织。
也就意味着,在选民眼中,锈齿轮和执微的绑定,并没有那么强。
对于大多数选民来说,人们是先认识了执微,后面才知道执微的所属组织是锈齿轮。
在执微恍若玄鸟一般啼鸣着横空出世的时候,人们只能看见她的名字,和她无组织竞选人的空白身份。
再者,锈齿轮毕竟是小组织。哪怕祁入渊用尽全力托举执微,但和银红这种大组织比起来,锈齿轮在选民眼中的存在感……真的,太低了。
这就导致,银红的竞选人如果失去了银红,那是相当大的事情。不说资源倾斜,只是银红自带的选民对竞选人进行反噬,已经足够竞选人狼狈不堪的。
而轮到了执微这里,自带选民?
锈齿轮的自带选民比起执微的粉丝,甚至可以用忽略不计来形容。
以为打掉她的组织,就可以卸掉她的倚仗,这么想的人可真是大错特错了。执微的基本盘,从来都不是她后加入的锈齿轮。
这些,无法伤及执微的根本,只会叫选民觉得……回来了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现在的执微,是失去了小组织的执微,是组织话事人堕落为污染者的执微。
也是排名第一的执微、污染值为零的执微、出入污染区毫发无损的执微、竞选团队里有两位污染种护卫官的执微、占领区兼顾贵族选区和荒星选区的执微、名下铁票仓毫不动摇的执微……
仿佛,她从开始到现在,都只属于选民。
选民望着照片里她的背影,硬生生看出了执微竞选人那压抑到窒息的脆弱。
不,不怪她!你们还要她证明什么!她淌过污染区,污染值为零,还不够为你们证明的吗?!你们究竟还想要她证明什么!
选民呜咽起来,发自内心地觉得——
现在,她是真的只有我了!她真的只有我们了!
执微:“你这是什么眼神?”
安德烈急忙垂下头。他艰难道:“没事。只是,我没想到,主官只是发了一张照片,就有好多心疼主官的言论冒出来……都没用到我去引领舆论。”
执微:……
是啊,这效果也太好了,水军还没下场呢。
可能,是美强惨的人设太深入人心了吧?执微不确定地想着。
安德烈将光脑虚拟屏递到执微面前:“非常非常多的组织,为你发来了邀请函,比年初那阵子多出几倍。”
是了,年初的时候她是第七名,人们还是用看新人的目光看她。
但现在,她不是了,她是成熟的竞选人,自带铁票仓占领区。
蓬莱是她的堡垒,沙洲是她的粮仓,奥维隆是她的奇兵军团,沉没星海是她的工兵,平川等地正在匀速为她产出武器军备……任何组织吸纳了这样的执微,都将在已有基础上,大幅提高实力。
她此刻的势力,可以救活一个中等规模的组织,让破产边缘的组织死而复生。
“不只是我。”执微轻轻说,“我们所有人,都在别人的算计里,被视作囊中之物了呀,在被……争抢夺取。”她尾音近乎无声。
执微直到此刻,才恍然意识到,祁入渊的折损,仿佛是必然的。
或者说,如果她失去的不是祁入渊,她也将失去鹑火,失去贪狼,失去安德烈,失去任何一个她看重的和她分享着紧密利益的伙伴。
排名第一的竞选人,意味着,她抢夺了近乎所有人的利益,也让所有人看见了可以在她身上攫取的利益。
她表现突出,成绩优秀,一个人已经是奇迹。
锈齿轮为执微做得太有限了,看那些星网上的评论就能知道,谁会觉得执微走到现在,是依靠了组织的策划?
许多规模大过锈齿轮的组织,在窥探着她的风采的时候,难免会不忿,会在心底隐隐发痒。
……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这样的竞选人隶属于自己的组织,往后几十年的选神,都将有余荫可以依仗。
别提什么竞选唯一神的纲领。即便她说她要竞选唯一神,要断绝往后所有人的选神,但那又怎样呢?
那难道能怪执微吗?当然不。怎么能怪她?
那分明是她现在身处的小组织,没有给她足够的引导、培养与支持啊!
只要将她收到自己的组织里,稍加点拨,她就会明白她的力量应该使向何处。
她看着没有离开锈齿轮的心思,她瞧着似乎和她的组织关系不错,她的副官是伊图尔的少爷,她的
只待一鲸落,静候万物生。
安德烈:“但最想要你的,还是维诺瓦。一直以来,从始至终。”
智慧神的组织,近些年在银红的斗争中一直占据优势,骄傲充斥着面孔上矜持的神采。
背后的利益集团看到她,爱上她。那些领导层会想什么?
只要利益足够,维诺瓦的王子、唯一竞选人麦特欧也可以逐步沦为弃子吗?
维诺瓦会想,那一定不是它的问题,是锈齿轮的问题,是麦特欧的问题,是它和她之间阻碍了太多的人和事。它会一点点调和,将无法调和的早日除去……这是它要做的、将做、在做的事情。
执微正在琢磨这个的时候,鹑火走了过来。
她快速地在执微耳边道:“地肤传来了消息。”
执微坐直身体,心下瞬间百转千回:“怎么,有人终于向沙洲出手了吗?”
“不,是玫瑰星球的莫桑。”
莫桑。
执微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张充斥着伤口、疤痕、纹面斑驳的脸。
鹑火:“他想和你见一面,主官。他是你救下来的,也和教授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
执微钝钝地意识到,会有很多人为祁入渊抱屈的,会有更多人明白,老师是冤枉的,老师根本不是污染者。
就算是,又怎么样呢。执微分神想着。堕落污染,和异能觉醒,一旦可以控制,将没有任何区别。
执微没有急着去见莫桑,她先和他在线上进行了通讯。
光屏里的莫桑,还是那副样子。他戴着面具,遮住自己毁掉的脸,一双眼睛乌溜溜的。
干瘦的身体变得壮实了一些,之前披着沾满血的斗篷,也早已经不穿了,现在穿着一件蓝色的家居服,佩戴着安德烈送他的胸针。宝石泛着华彩,漂亮得像是点缀了他年轻的人生。
头发倒是长长了很多,坠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
他和执微问好,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笑起来,笑声像一根蓬起来的羽毛。
莫桑被拘在玫瑰星球上之后,和所有人都是线上接触,只有在祁入渊和灵魄为了污染抵达玫瑰星球研究的时候,他和祁入渊隔着阻碍见过许多面。
“祁教授是最靠近我的人。”莫桑轻轻说着,“她很有耐心,会为了我的情况着急,担忧我的每次情绪波动。我知道她是在研究污染者,对我的关心未必是因为我本人,也是因为实验。但关怀和温暖是切实的,我知道她是个好人。”
“不瞒您说,主官,有几次凌晨我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幻想她是我的妈妈。”
莫桑的眼神坚定地透过屏幕,直直地看向执微。
“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他重复了一遍,鼓起勇气,“我也知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主官。我问过统领,她告诉我,人在疗养院是撑不住多久。”
“马上八月份了,时间过得太快,选神到了关键时刻,我想帮到您。”
莫桑说到这里,羞赧地笑了笑。
执微发现他的犬齿有些尖也有些歪扭扭,笑起来像是一只小豹子。
执微隐约明白了他找到自己,是想要做什么。但执微依旧不敢置信。
不是说……不是说……
莫桑:“我愿意自爆污染者的身份,被疗养院收容,去陪伴教授,和她一起等待您。或者,和她一起消亡在虚无的尽头。”
不是说,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前往疗养院比死亡更可怕吗?
莫桑,怎么自己要去疗养院呢?
“只要您需要我,主官。就像您救下我的时候,沙洲为您承诺的——我可以为您而死,更可以为您而活。”
地肤说过,莫桑是最虔诚的信徒。现在,最虔诚的信徒,有了崭新的信仰。
“千年百年的祷告,数届选神的轮回,人们没有等到救赎。”莫桑笃定道,“但神明不给予的,您给了我们。主官,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会为你去做。”
执微看着他:“你才十五岁,莫桑,你还很小呢。”
十五岁,她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她中考完,玩手机到早上五点,通宵没睡,却装作刚醒的样子,下楼为妈妈爸爸买早点。被妈妈爸爸夸完,安心地睡到下午四点再起来吃饭。
没有人永远是十五岁。那是她的十五岁,而这是莫桑的十五岁。
莫桑挺直腰板:“我年纪小,但我是沙洲的孩子!我别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沙洲笃信神明的时候,没有现在靠主官的时候过得好!”
执微为了这话,心头一愣。
……沙洲现在过得好吗?
沙洲没有了污染区,大片的衰败废旧城市和无人耕种土地裸露了出来。
老旧的机器人重新运转着,落后的机械设施重新上阵,刚好匹配偏远的荒星地带。人类和器械设备,共同穿过废弃几十年几百年的荒芜城市,一边寻找可用物资,一边重新建设家园。
土地种出的粮食,被远销星际,执微记得她才穿越的时候,吃的那个口味随机的麦饼,现在价格已经被彻底打下来了。
一切都在以一种叫人震撼的、难以形容的、无法言状的速度,快速高效地发展着。
而执微做了什么呢?她好像做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她将沙洲那无限扩张到几乎鲸吞星系的污染区,凝结为手腕上的黑镯。可这很难确切地说是专门为沙洲做的,因为她平日里还把这镯子视为自己的武器储备。
执微还做了什么?她将自己陆续拿下的选区,作为市场介绍给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