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灵魄没太理解人们复杂的心情。
光团飘了过来:“这个流程结束了吗?往前推进一下,我可以为他捏脸了。”
执微想叫停,但,莫桑顶着一张毁掉的脸也太久了。能重新拥有一张正常的脸,对莫桑来说也是好事。
想用脸冒充别人,有更好用的拟态面具,所以灵魄准备给莫桑搞一张全新的,目前无人拥有的脸。
“随机生成就行,我长什么样子都无所谓。”莫桑当初自己下手的时候那叫一个狠,是真能看出来对自己的脸没什么特殊感情了。
灵魄没搭理他的话。
什么叫长什么样子都行?莫桑根本不知道一个没有躯体的人工智能生命,在没得到人类的躯体之前,是怎么幻想自己的长相的!
关于人类可以长什么样子,灵魄的数据流早流窜出几百亿次排列了。
现在,灵魄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简直无法自拔。
“这里眉毛再高一点,眼角要微微上扬,不不不,还是圆钝下垂的感觉比较好看。鼻子,山根再挺拔一点……”
灵魄专注地为莫桑捏着脸。
她特质的材料还是很先进的,导致莫桑倒不是很痛,只是很痒。并没有什么知觉和痛苦,但切实地感知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
但实际上不是抚摸,对方也不是人,现在这团东西也很难说是脸……
一切都在安静又微妙地进行着。
做着做着,莫桑觉得别扭,他开始指挥起来:“眉毛再弯一点,对对对,嘴角拉平一些,颧骨内收吧,看着顺眼……”
灵魄的操作结束后,莫桑淡定地摸着自己的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还挺,秀气的。”
此刻的地肤,沉默地真的像一棵植物。
执微发觉了她的异常:“怎么了?”
地肤的表情相当复杂:“他现在这张脸……和我死去的妈妈,有三四分相像吧。”
执微:……好家伙,桑桑类妈!
执微心情微妙,地肤多看了两眼,倒是习惯了。
“他读取了我爸爸的记忆数据,有他破碎混乱的记忆。”地肤抿出笑意,“所以,大概在那些艰难地生活在疗养院里,精神混乱的日子中,他也从未忘记妈妈和我,一直回忆着他的妻子和女儿。”
地肤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像是放弃了一些什么,又牢牢地抓住了更多的什么。
总之,她的状态还不错,比刚赶过来的时候精气神昂扬许多。
记忆传输和捏脸都已经结束了。
人们瞥着执微的神色,期待着她同意莫桑的计划。
但执微只是抬手,示意人们后撤。她解除了隔离装置,快速迈步走进莫桑。
将自己和莫桑,与人们隔离开。
她在莫桑紧张的神情里,抬手,轻轻将指尖按在了莫桑的肩膀上。
顺着肢体接触的位置,感知到明晰的污染链路,这些通道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构建成星图一般浩瀚的领域,它们被压制着,也随时可以澎湃。
试探到了她猜测的情况,执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想笑,又觉得可笑的分明是这个世界。
她收回手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
执微看向莫桑,安德烈、地肤、鹑火和贪狼,就站在她的身后。
执微在这些她最早认识,也最信任的人面前,摊开了她与祁入渊在无数次试探交锋和研究调查里,彼此没有说出口,却默契相信的真相。
“我可以从胤华体内得到什么,就可以从你体内得到什么。”
莫桑的表情迷离起来。他年轻的生命似乎无法承受世界真相的重量,但执微对他没有留情。
她对着星海宇宙、伙伴挚友、世界规则,翻开了她的底牌。
——“我可以控制污染。”
人们听见执微这样说。
执微的喉头吞咽了一下,语调平稳。她的意识像是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一半旁观,一半痛苦陈述着。
“污染这个叫法并不正确,现在,让我们忘掉污染这个说法,从头开始。”
“人类仍然无法确定三千多年前陨落的唯一神是什么。但唯一神陨落后,祂陨落的地点成为神殿,祂逸散的能力成为神格。”
执微:“之前,我一直认为,污染是神明滥用自己的力量才出现的东西。因为有的神明,没有遵循自己的竞选纲领,在神殿宣誓的时候出于私心更改纲领,从而成为邪神。邪神逸散的能力就是污染。”
“但是,这样思考下去的话——”执微抬眸看向空中的光团,“神格和污染,不就是同一种力量吗?”
灵魄立刻反应过来:“邪神和污染者一样,都无法控制这种力量。所以邪神会泄漏污染,污染者会受到污染的影响。”
“不,说不通……”她的核心数据立刻自我反驳。
执微:“普遍认为,人类越虔诚,越不容易被污染。但事实是,人类越虔诚,越容易被污染。”
执微换了一个说法。
“人类越相信神明,越容易得到这种力量。”
这么说,就好理解多了。
安德烈的世界观都碎了:“也就是说……我信仰的,和我厌恶的,是一样的……?”
鹑火回忆起儿时的日子,那些破碎的画面就倒映在她眼前。“人类无法驾驭这种力量,所以呈现出精神混乱、意识迷离、暴躁伤人的状态,需要监禁收容。”
“那什么人可以控制这种力量呢?”执微自问自答,“成为竞选人去选神。”
“也就是,成为十年间全星际所有人类票选出来的,唯一的那个人。去神殿宣誓,在神殿唯一神的遗骸领域里,或许是受到了唯一神遗泽影响,控制着力量拥有了一个稳定链路出口,这样便成为了神明。”
“但也只有一种链路,一个出口了。”执微眯起了眼睛,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执微一直在想,她的污染值为零,是因为她完全不信神,因为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她为什么可以控制污染呢?她一直无法解释这个。她和大家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就只是因为她是穿越过来的吗?
不。
不完全是。不只是这样。
因为她穿越前,不仅是一个社畜,还是一个爱豆呢。
喜欢、依恋、赞赏、爱慕,都是人们对她的肯定。信仰,也是肯定。
所以,模糊一些边界,她之前得到的那些,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叫作信仰。
“代替神明承担一部分信仰,才可以成为神明。”
执微说完这些,心下有些怅然。
啊,这样看来,她比她以为的,要受人喜欢得多。
如果她当时走进电视台没有迷路到星际时代,或许她真的可以出道呢。
执微看向恍恍惚惚的莫桑:“所以,你不是被污染了,莫桑。恰恰相反,你是被神明选中的。”
“疗养院和神殿,没有区别。你要去疗养院吗,莫桑?你从未想过去神殿吗,莫桑?”
执微步步紧逼,试图恐吓他放弃为她卖命。
“我可以剥夺你的力量,让你的精神稳定,处于安全可控状态。只有这样,你才可以顺利地抵达疗养院,为我掀起暴动。”
“但未来呢?莫桑。想想看,或许过个几年、十几年,人类可以控制这种力量了,那么异能时代就将到来。”
宏伟的图景展现在莫桑面前,执微的话语极具冲击力。
人们不敢想象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可她的来路清晰,证据直接,人们明白她说的就是事实。
在一片死寂里,连灵魄的光团都安静到没有一点声响。
半晌,莫桑的心脏再次擂起轰鸣。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主官,那就太好啦。”莫桑满足地落下一滴眼泪,坚定地说,“我可以安心地、甘愿地,牺牲在那个美好时代降临之前。”
第193章 静待七公 并非有意,也不在乎。……
他真傻。真的有点傻。莫桑晶亮的眼神, 叫执微无奈又叹息。
莫桑的这种天真的理想,这种甘愿成为殉道者的梦想,在成年人的世界里, 就是会显得有些傻的。
执微望着他的眼睛, 看见他的目光里跳动着火焰, 看见他真心地在为着她所虚构的未来而闪烁燃烧生命余晖的时候,她心头的酸涩便再多几分。
她说的什么所谓的异能时代,她真的很有把握吗?不,不是的,她甚至只是随口说出的揣测。
可即便是虚构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没有拦住莫桑,甚至为他的想法又加了一层筹码。
“好吧。好吧。”执微深吸一口气,她扫过莫桑整齐干净的头发,看向他仍然泛着稚嫩的眉眼, “我没有办法阻拦你了, 是吗?”
最后, 执微再也说不出其余的话来,她只能这样问他。
莫桑勇敢地仰起头。“我不会鲁莽的。”他向执微保证,“做任何决定之前,我都会妥善地好好思考, 之后才会行动!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活到和大家团聚的那天。”
这位十五岁的勇士,就这样向着生活亮出了自己的锋芒。
他有自己的苦痛要吃,有自己的轨迹要走, 执微将他现在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她开始真切地为莫桑的计划思考逻辑,开始考虑他要做的事情如何实行。
莫桑是污染者, 但他必须是一个可控的污染者,执微才会把他放出玫瑰星球,让他去策划后面的事情。
执微可以调动胤华体内的污染,那么现在,她将尝试调动莫桑体内的污染链路。
“做好准备。”执微和莫桑示意,之后,她利落地抬起手腕。悬在她手腕处的镯子,在她抬手的瞬间,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线。
这些黑线仿佛是有生命的,在空气中周旋盘绕了一会儿,刹那间全部指向莫桑。黑浊黏稠的末梢,像是一个又一个会兀自思考的,奔着莫桑使劲的微小头颅。
都不用执微再说些什么,莫桑已经瞳孔紧缩,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半年前,他就是这么“堕落”为污染者的。现在,这样直白地直面污染,莫桑只觉得心脏在喉咙口跳跃着,恐惧缓慢地侵蚀上脊椎。
但他咬牙坚持住了,整体上,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还称得上冷静。不过,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执微身上,像是依赖着她才勉强自己支撑着站立。
隔离区外面的安德烈挤在玻璃上,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莫桑不会突然暴起伤人吧?他看着真的很危险,看着就很凶。”安德烈嘴里一直碎碎念着。
地肤也很担心。可即便她再怎么担心,听着这个话,她也有一瞬间的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