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伊图尔,还是那么漂亮明媚,金色的发丝和湛蓝的眼睛,整个人是她权力升维的最好点缀,他的眼眸是她对于故土的美好记忆。
他向她效忠,带着伊图尔家族,成为她在这陌生星际世界的,新的锚点。
执微回身,轻轻开口呼唤他的名字。
“安德烈,走吧。”
作为副官,站在距离主官最近的地方,见证她的荣光,成为她荣耀的一部分。不用再向巧克力神许愿,不用再吃巧克力了,之后他的生活更将跌宕起伏,何必执拗于一点舌尖上的甜蜜。
安德烈,这个被伊图尔娇养长大的小少爷,和执微一起进入神殿。他停留在外围,以一种陪伴、见证和守护的姿态,看着执微的背影愈走愈远。
只有执微一个人走向那个神明宣誓的位置。
执微走在殿宇中,这里愈发空旷,她开始感知到空气中的异样,脊背也开始发冷。她独自上前,殿宇中也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唯一神的身躯就被埋葬在地下吗?执微半跪下去,将手掌按在地面,触手可及的只有冰冷的合金质感。
竞选人将在这里宣誓就职,在这里请求唯一神赐予神格,在这里成为神明。
执微在这里,看清了唯一神的尸身。
她瞪大眼睛,看见,这就是唯一神的遗骸。
第215章 唯一神 没有任何一个人认出你吗?……
执微在进入神殿之前, 从未想过自己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竞选人只是停在殿宇的外围,向唯一神渴求神格的赐予,希望成为神明, 成为祂部分力量的延续。
或许, 也有竞选人向深处走来, 或许也走到过这里。但也或是虔诚仰望,或是另有心思,人们对待唯一神的态度都是畏惧的,在最靠近祂的时候,最警惕祂,渴望祂赐予神格,或者渴望祂真的能被自己欺瞒。
只有执微,她的心态很平静。她有一种“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的局外人心态。
执微没有停留在竞选人应该停留、宣誓、请求神格的地方,她沿着空旷的殿宇一直走下去。
直到周围气流凝滞, 阴冷无风的死寂笼罩着每次呼吸。
她踏上唯一神的埋骨地, 感知到身体内的血液脉冲一次次搏动着, 无形的隔阂阻止着她向前,而执微步履坚定越过了时刻侵入骨髓的阻拦。
作为一个不在这种“神明万能”的生活环境成长起来的人,执微带着旁观者的心情踏入神殿。走在殿宇内的每一步,她都四处打量着、观察着、凝望着。
她警惕地望向这里的每一处角落, 随时准备着接收到任何颠覆她认知的信息。她自认为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可能性的准备, 不断警醒自己,在缥缈的未知中恪守本心,在理智的回旋中保有警惕, 反复叮嘱自己,不要陷入那些谜瘴般的境遇。
她必须将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是啊,事情还是超乎了执微的预料。真相越过一整个宇宙的距离, 跨过时间和空间,她终于直面这埋骨地中消亡的唯一神。
这里空旷无边,只剩下祂的遗骸,和她。
执微之前总觉得她感知到过唯一神的余音,此刻站在唯一神的埋骨地,她想,那究竟真的是唯一神残留在宇宙中的意识在与她沟通,还是她捕捉到了什么信息,造成了错觉?
执微愈发向里走去,慢慢地,地面开始过渡为透明,她应该身处在殿宇内部,可透明材质的地面下方分明有着无限的空间,仿佛她站在玻璃栈道上,下方是深谷幽潭。
如果之前呼唤我的,正是你,非人造的、真正的、最初的、唯一的神明,那是否意味着你在等我呢?
而我终于抵达这里,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她俯身下去,半蹲着,凑近地面。
那是硕大的一具骸骨。她蹲着的位置仅仅只是祂的肋骨处,那横亘的肋骨带着弯曲的弧度,长度几乎是一艘小型舰艇的尺寸。如果不是骨骼特征相当明显,执微根本认不出这是肋骨。
亚当抽出肋骨造就了夏娃,可即便在神话里,也难见这么长的肋骨吧。执微蹙着眉,目光沿着骨骼的方向丈量着,如果这是神明的肋骨,那神明长成什么样子?
执微快速起身,沿着祂的躯壳快步行走观察,将觑见的每一处骨骼在脑海中速速拼接整合。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骸骨。
执微愈发认识到这一点。
她沿着祂的背脊看见了细小的骨头,这些碎片的骨骼散落在四周,仔细看去,发现它们正能组合成几双翅膀。于是哪怕此刻看不见一根羽毛,也丝毫不影响执微判断这是几副巨大到完全可以遮天蔽日的翅膀。
看到这非人的一幕,执微没有胆战心惊,更没有陡然生出对神明的敬畏,要急急祷告点儿什么。
执微围着骸骨好一阵游走,她满脑子都是对于这到底是什么物种的惊疑。
是,这是唯一神,这是神明。但神明是个什么物种?
她可不是收到一个“神明”的称呼,就满足了,就诚惶诚恐接收庇护的性格。
执微又走了一段路,沿着祂的肋骨、背脊走到祂的胸口与颈部。
她看见祂有一根长长的脖子,再往上,是更加细小的骨头,执微仔细看着,再次确认,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头骨。
像什么呢……也不像她所认识的任何动物的头骨。
但一定是动物,因为祂的面中向下,这里的骨头呈块状,这是很明显的一个“嘴筒子”的特征。
执微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动物的形象,在如此紧张的情境里,她盯着这片骸骨,脑海里一点点排除信息。
好吧,既然是嘴筒子,而不是嘴努子,就要排除掉那些嘴巴短短的动物。比如常见的家禽类,猫、狗、鸡、鸭、鹅、猪、牛……看来都可以排除了。
执微想到这里,难免觉得有些荒诞。在人类渴求唯一神的庇护的时候,她在猜测唯一神是什么品种,还排除了常见的家禽。这肯定算是对于神明的冒犯,但神明已死,她即将是新的神明,所以怕什么?
执微沿着‘祂’,或者说‘它’的骸骨,一点点向上看去。她愈发能看出它的骸骨走向,开始猜测这些骨骼拼接出来的基本形态。
她觉得有些眼熟。
这绝对不是一种未知的动物,最起码,在执微之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她绝对见过它。
模糊的记忆留存在大脑里,她眯着眼睛,试图破开迷瘴,追寻着蛛丝马迹。她快跑两步,步伐踏在透明的地面上,踩在它的尸骨上方。
执微蹲下,仔细觑向那些细小的指节骨头。这些,拼接成了它的爪子。
那个骨梳,那件唯一神的遗物,一定不是它用来梳毛的。执微想。
它的身躯庞大,而那梳子是人类使用的大小。它的爪子就这么大,怎么用那么小的梳子,去梳理它硕大的翅膀,或者是身上的毛呢?
可能是,它用掉下来的牙齿,做了那个梳子,送给当时和它亲近的人类。或许有这个可能。
执微凝望着这些骨头,她调出光脑,操纵着视线上移。她需要一个宏观的视角,不再是如此凑近地去看着它的每处骸骨。而是需要将每块骨头组合在一起,视线抬高,从空中俯视,去看清楚它庞大的身子究竟能组成什么动物。
光脑带着她的视角一点点上升,执微透过虚拟屏,随着视野扩大,唯一神的遗骸逐步尽数映入她的眼帘。
神明如果不是人,应该是什么呢?是凤凰吗?还是那些山海经中的动物?
最有可能的,在执微的印象里,恐怕会是龙吧。
骨骼的走势被连接起来,头、颈、胸、脊骨、翅膀、爪子、腿……她从俯视的角度看清了遗骸的全部模样。
心跳重重击叩着胸腔,回忆突破雾霭,答案如今就摆在执微面前。
一切似乎都清楚了,她真的见过它。
——它是一只恐龙。
它是一只非常大的恐龙,遗骸摊散在地下,任谁弯腰就能看见它的骨头。
刹那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如同浸满湿水的海绵,牢牢地裹着执微的心脏。她几乎难以呼吸,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她将过往发生的种种般般尽数联系到一起。
执微说出的话,每个字都近乎悲鸣。
“人们叫你唯一神吗?人们称呼你为神明吗?”执微喃喃问道,“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认出来你是恐龙吗?”
“他们没有看过科普读物?他们没挖到过化石?他们不知道你的物种?他们说你是神,你是唯一神……”
“你的族群呢?恐龙不是人类之前的时代霸主吗?恐龙是……”
执微恍惚地开口;“……恐龙是,地球霸主。”
她的心口开始发热,她本以为是自己过于激动,但不是的,执微抬手去翻胸前的暗袋,发现是她放在那里的小瓶子在发烫,近乎沸腾。
那是她随身带着的,一个拇指大的小玻璃瓶。小瓶子的中间被隔开,分为两个半瓶的模样,半截里面是土,另半截是水。
里面装的,是家乡的故土和清水。之前对于在异地打工的执微来说,这里的“家乡”,指的是她的老家。而此刻,这里的“家乡”,指的当然只会是地球了。
小瓶子发红、发亮、发烫,用近乎燃烧般的热度叫嚣着自己的存在。
那已经消亡三千余年的生命,残留在宇宙间已经无法沟通的意识,感知到了故乡的水土。
它宏伟的身躯已经破碎成细小的骸骨,组装起一个生命存在又消亡的全部痕迹。执微知道唯一神和她有共鸣,有连接,这种感觉在此刻成为现实。
执微望着它,低低呢喃:“你也回不去家了吗?”
不。不是。
这念头钻进执微的脑海,她的指尖微微颤着。
它不是回不去家。所以,它不是像她一样,穿越而来的。但它即便死亡三千多年,仍然对地球的水土有这么大的反应,能是因为什么?
它来自地球。
那谁没有来自地球?星际时代,分布在这些选区里的星际人类,他们没有来自地球。
像是从宇宙的尺度上,将文明的消亡凝结在这座殿宇里,执微明白再不会有另一个生命能够体会她此刻心情的万一。
执微再次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世界。
一点阴差阳错,就会造成截然不同的宇宙。
执微,她的世界中的人类,为什么知道有恐龙呢?因为恐龙和人类诞生于同一个星球,因为恐龙灭绝后留下的遗骸还在,那些化石还在。
人类和恐龙没有在时间上相遇,但在空间上相遇了。
而在这里,人类和恐龙没有在空间上相遇。或许连在时间上的相遇,都是赶在尾声。
它是唯一神,所以人类一定不知道它还有族群。人类在宇宙中遇见的,是唯一一只恐龙。
也就是,最后一只恐龙。
执微将所有的猜测组合在一起,想道,应该是这样的。
恐龙文明从地球走向星际,进化为星际文明,而后经历了漫长的征服、占据、发展,那些更高维的、无所不能的生命,其文明也走向了灭亡。
然后,宇宙中最后一只恐龙,遇见了刚刚踏入星际的人类。
想想看吧,如果人类消亡,宇宙中最后的一只人类,漂泊到一颗身处工业化时代之前的星球,ta操纵星舰的技术,ta掌握的医疗舱,足够ta被那些生命拱卫成为神明。
或者ta去往原始时代,ta掌握文字,在未开智的生命面前,这当然更是神明的力量。
唯一神,的确有异样的力量。在祂死后,世界充斥着污染,人类无法掌握,被影响堕落,陷入暴虐痴狂,只有成为神明的人类才会不受影响。
为什么呢?因为成为神明的人类得到了神格,得到了污染的一部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