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流放在虚无中太久太久的污染者, 反应已经迟钝, 痛苦已经麻木, 当舱门被开启的时候,人们只是维持着固定的祈祷姿势,依旧在向神明赎罪。
舱门开启,舱体解构,人们的目光望出来,看见了神殿的建筑,目光却依旧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执微上前,对着名单, 去叫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她的眼眸是那样璀璨明亮, 她的举止是那么温柔亲切, 她像是一道晨光将人们从浑浑噩噩的无知中唤醒。
人们见到她,甚至会惊恐地躲避。
“不,不,我是污染者, 我有罪……我宣誓我对神明的忠诚, 我证明我对神明的虔心……”
每到这个时候,执微就会深深地望过去。
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说话:“已经没有污染者了,已经没有污染了, 来,离开这里,踩在土地上, 看看天空。相信我,我向你宣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随着她的话,金色的光晕笼罩住舱体,执微引导着精神力梳理着人们破败荒芜的身体和意识。
神殿的光晕亮起,就再也没有熄灭过。
执微一个一个舱体处理过去,直到第七天的晚上,才处理完毕。整个过程中,她没有休息,没有离开直播镜头,直到还存活的污染者都被净化结束,直到剩余的密密麻麻的装载着历史尸骸的舱体停泊在神殿后方,执微才看向摇摇欲坠的人群。
这场净化,对执微来说当然也是很大的消耗,她也会觉得疲惫。但和她做完的事情一对比,这些疲惫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彻底解决了疗养院这个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这时候,她才结束直播,看向台下的诸位。
人们基本上都是换班的,还能撑住,神明则一直没敢离开,硬生生陪到了现在。
这些神明的面色有些虚浮,执微还纳闷呢。
“这就坚持不住了吗?中间又不是没有给你们补给,营养液和精力补充药剂,你们不是都喝了吗?”执微问,“怎么了,很累吗?”
她这话要是问选民,选民保证都会感动地和她聊天,甚至亲昵地抱怨自己有点累,执微也会嘱咐选民多休息。
但她这话拿来问这些神明,大家立马身 板都挺直了。
“不,我们很好,唯一神。”
“没问题,再多来一周都没问题!”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当最后这位说话的时候,执微却突然蹙起了眉心。执微循着他的声音看去,看向他洁白的袍子,她很容易就对上了他的脸,知道他是负责什么的神明。
那位神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眼神稍微躲闪了一下。
换作以前,执微只会根据反应去怀疑和猜测,但现在,她调动、操纵、掌控着这些无处不在的精神力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于是她只是望过去,就察觉到他体内力量的阻塞。
喔,是一位异神。
还有别的神明想和执微搭话,试探着问:“关于神明管理计划……”
执微向前走了两步,走向那位异神。她一边走,一边回答别人的问题。“是的,的确存在这个计划。”
说着说着,执微向前伸手,攥住了那位异神的领口。
异神的瞳孔紧缩,却没有乱动,只是干巴巴地扯出笑容。台下维诺瓦的话事人看见执微拽住的是谁之后,脸上的表情都冷凝住了。
执微也没有和他客气,直言:“刚才,是面向所有人类的直播,所以有许多话我不方便说。现在直播结束,留下的都是我们这些从神殿走过一趟的竞选人,也可以叫神明的了。”
“有一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她望着人群里各位不安的神情,笑了一下:“但也别在神殿门口。银红的话事人,和所有神明及祭司,进神殿。我有话要讲。”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当人群走到神殿内部,殿宇大门关闭,人们站在空旷的室内的时候,那位被执微扯住领口的异神,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在执微再次望过来的瞬间,便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执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是的。”
她承认了异神和银红话事人脑海中正在疯狂自我否认的猜测。“你们瞒不过我,别抱有不存在的期待了。”
“唯一神,我们没太理解您的意思……”
执微反而抿出笑意,目光清凌凌地扫了一圈:“没关系。一定有人理解我说的是什么。”
“背弃选民,悖逆神明,该处置的另有其人。”执微很好奇地问,“真的没有谁发现,在这种神明齐聚的时刻,胤华冕下不在吗?怎么没有人问全知全能的唯一神,胤华冕下去了哪里呢?”
银红的两位话事人已经撑不住了,在执微望过来的时候,已经浑身发抖。
“正神。”执微看了一圈,又逮到几个,“异神。”
“我本来等着有人来收买我试探我的时候,就发难的。怎么到了现在,都没有人来收买我做异神呢?”
维诺瓦的话事人只是苦笑:“谁都知道你对神明的忠诚。”
“不。高于我对神明忠心的,是我对自己的忠诚。”执微扬起眉梢,“你们以为异神是背叛了唯一神吗?不,是背叛了面对选民许下诺言的自己。”
执微冷淡地说:“神殿的地方很大,我会留出宽裕的殿宇,审判真正悖逆的神明。”
“悖逆陨落神的可以存活到死亡,甚至拥有名声,那是因为三千多年前那位就已经死了。我还活着呢,各位,谁也别想瞒过我。”
她没有立刻抓出所有的异神,而是将刀锋悬在了各位的脖颈之上。
执微:“现在精神力逸散在宇宙中,我将在神殿坐镇,等待人类逐步觉醒对于精神力的了解和掌控。”
她提出要求:“在这个过程当中,各位神明要注意安抚信徒,当选民向你祈祷求助的时候,我要你百分百响应,没问题吧?”
神明们急忙答应,态度诚恳极了。
“我的团队会分派工作人员抵达各个选区。至于其中银红要做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维诺瓦的话事人撑着身体,看向执微:“您……”
“喔,对了。”执微打断他,“之前维诺瓦答应给我的中层名额,可以交给她了。从中层晋升为话事人,这就是银红内部的流程了,我不管那么多。”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安德烈走到内殿,将休整好的祁入渊引到众人面前。
执微看向银红的话事人,还好心地为他们介绍。
“当年祁入渊差一点就成为了维诺瓦的话事人,是吗?现在重新回到你熟悉的岗位了,女士。”
执微看向她:“我就将这些交托给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老师。”
祁入渊站在她对面,曾经空灵的眼神里燃着野心的火苗,她不再像是一点余烬,而像是连绵的原野。
当局者迷,离开了当时的环境,脱离了那种焦躁,在解决了当时的苦难之后,就能回忆起一些当时没有看出来的事情。
在人们离开之后,执微在和祁入渊独处的时候,无奈地摇摇头,终于是叹口气,承认了自己一直有所猜测的事情。
“其实当时维诺瓦的陷害,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执微说,“也是你将计就计,顺应了维诺瓦的陷害,去了疗养院。”
时过境迁,祁入渊也承认了。“当时的确有所察觉,如果跑是可以跑掉的。但我没办法跑,我想要的,也从来不是逃避。”
“把这一切都不得不托付给当时的你,抱歉。”
执微摇摇头:“没关系,老师。”
她看向她的眼睛,恍惚间,似乎还是她来到星际时代的第一天。当时的自己只想着回家,怎么会想到她想逃离的竞选神明,就是她能回家的唯一办法?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执微心中释然,语气轻轻地说。
又过去半个月,执微雷厉风行地解决了许多事情。她初步安稳住了唯一神诞生后的各个选区,平衡着各方势力,终于抽出一点时间。
她立刻返回纪蓝号,只单独见了安德烈。
执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离开一下。目前各方暂时都很安定,我的离开不会影响什么,但我的行踪必须保密。而我离开这件事,我只会告诉你,安德烈。”
安德烈立刻回答:“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主官,谁也别想问出来,哪怕我死。”
执微看着他,点点头。在安德烈明亮的双眸里,她突然开口。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恋爱的事情。”执微说,“直到遇见你。”
安德烈瞪大了眼睛。他从未奢求会有回应,于是哪怕执微主动提起这件事,他也只是急忙摆手:“我明白的,主官,我明白的。我知道你心中有伟大的事业,我、我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就满足了。”
他非常实诚地说着这些,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金色的头发灼着执微的视线。
她突然想,为什么她将污染的形态改变为了金色呢?因为金色灿烂,明艳,高洁,一看就叫人心生好感。
或许也因为,安德烈的湛蓝色眼睛承载着她的过去,而他金色的头发天天在她面前晃,也成为了她的现在,和未来。
可惜他口中的伟大事业说的是竞选神明。执微口中的因为事业没想过恋爱,其实是因为她之前过着忙碌的996大厂社畜生活,还幻想着爱豆事业。因为想当爱豆,平日里又太忙,所以一直对恋爱敬谢不敏。
直到遇见安德烈。
执微是主体性很强的人,她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取,绝不轻易放弃。到了选择伴侣的时候,她也只是问安德烈:“你会甘于成为我生命的配角吗?”
安德烈有些疑惑了:“不然呢?我就是你的副官呀。”他歪着头,完全不明白执微为什么单独提起这个。
他是这个世界养育的璀璨明珠,这里的环境为执微塑造了他。既然她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神,那么当然,她可以占有他。
执微深深地望着他:“在我心中,爱情意味着全然的信任,和绝不背叛的忠诚。”
安德烈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向她傻乎乎地重复着:“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我为你献上绝对的忠诚。”
执微抬手,用指尖绕起一点安德烈的金发。
“为我守好这里。”执微说。
安德烈在她的轻笑中,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指尖。“你会回来,对吗?你一定会回来,是吗?”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只是一味地询问。
“当然。”执微说。
执微交代完事情,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做好防护线布置,闭上眼睛。放任意识的流转奔袭,操纵着精神力抵达宇宙边缘。
而后侵入,筛选,排除,一点点地开始定位她原本的世界。
金色的光晕在宇宙中闪过,看着似乎只是一颗流星或者是一束微光,无人知道那是一位神明,也是一个游子回家的梦想。
精神力耗费极大,意志也随之缓慢削弱,但执微咬着牙定位她的来处,在星河浩瀚中从未迷路。
终于,她察觉到了一个宇宙。
这个宇宙,这个世界中,有一颗残留着她的精神力的湛蓝色星球。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执微定位她的过去,而后以残留的气息为锚点,用精神力托举着自己的躯体,将她自己塞向那个世界。
像是经过了重重的挤压,内脏也都翻腾着,执微忍着不适,再次睁开眼睛。
她站在一座大厦里,窗外是城市的楼宇,天空中太阳温暖地洒下光晕,身边响起一道女声。
“你好,是参与录制的选手吗?”执微回身,看见一个脖子上挂着工牌的女生快步走近她,女生急切地对她招手,“走这边,我帮你申请一下加急通道!”
这里是她要参与节目录制的电视台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