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就是,竞选人不可以说肯定的话。”
“尽可能去说一些空泛的话,像你之前就做得很好。”祁入渊开始夸执微刻入骨髓的互联网黑话,“谁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只能挑着你话里的关键词去听,所以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甚至人和人之间的理解可以是相反的。”
“于是主张相反的人,可以都支持你。”她赞叹地说道。
执微:“……倒也,啊,行,那,那老师,还有呢?”
祁入渊看她面色不对,以为她为此而羞愧,感慨了一下执微的青涩与高尚,又温和地为她开导。
“没关系的,成功的竞选人,就应该这样做。因为你一旦说了肯定的话,就一定会有人反对你的想法。而你只说空泛的话,不说实际的话,那么将没有人反对你。”
她说:“比如,你相信人血是红色的,人血是红色也是对的。但是总有人认为人血是蓝色。难道你要花时间花精力去说服色盲、智障和杠精吗?”
“你想得到人血是蓝色的那批人的票,所以当有人问你人血是什么颜色的时候,你不能回答红色,你要给出一个空泛的回答,拿到两方的支持。”
祁入渊教她:“模糊,但坚定,就足够了。”
听完祁入渊的话,执微像是顿悟了。
她走出房间,在转弯的休息室坐着,给自己倒点儿水喝。
这时候,安德烈走过来了。他兴致很高,他要去厨房给机器人下命令,搞午饭给执微吃,他就很高兴。
安德烈清透的眼睛漾着深泉似的水波纹,他问执微:“主官,你中午要吃肉粒煎蛋还是肉沫蛋羹?”
执微神情从容:“蛋。”
……这是什么回答?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吃肉粒煎蛋还是肉末蛋羹?
安德烈不怀疑执微,他不会认为是执微没听清,只以为是自己没说听明白。
他又重复了一下:“我是说,主官,你中午要吃肉粒煎蛋还是肉末蛋羹?”
执微抬眸扫了他一眼,面色坚定:“是。”
安德烈:“……嘶。”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了。
执微试了一下,发现,先不说管不管用,她自己有些憋不住笑,她真的觉得她这样很蠢。
有她以前上班的时候,遇见的领导的风范了。
八点开会还是十点开会?领导:开会。A方案通过还是B方案通过?领导:把你的ppt做成PowerPoint,不可以做幻灯片。
执微觉得这样能行吗?
她看见安德烈在她面前陷入了思考,还以为安德烈在怀疑她的智商。
结果,安德烈带着一脸的生人勿近的凛冽,用比她还坚定的神态,大声道:“我懂了。”
然后就走了。
执微:……等会儿,你懂什么了啊?
总之,中午执微吃到了肉粒煎蛋和肉末蛋羹。
安德烈懂了,于是安德烈都做了。
第35章 沙洲(七) 不不不不要你死!……
好一个周全的理解能力!这下子谁还能说安德烈有些笨呢?
这分明是很聪明的人类, 可能其余的不怎么会,但是很关心你,你不准确地说要吃什么, 就都给你呈上来!
执微沉默着, 把午餐仔仔细细地吃掉了。
她一边吃, 一边琢磨,看这个架势呢……祁入渊教她的东西,到底算是有用,还是没有用啊。
好像在“yes or no”的时候说“or”,用模糊的话语逼着对方自己在他提出的问题里面选择,是很不负责。但怎么就是有一种无赖的好用呢?
执微琢磨着想法,没再说话。
她这一不说话,安德烈坐不住了。
安德烈在一旁很兴奋,他觉得自己通过了执微的考验了耶!
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誉, 这可是上上荣宠!今天也是安德烈肯定自己对主官了解能力的一天!
执微默默吃完了, 深吸一口气, 想扯安德烈的袖口。
结果,这个糟糕的家伙,他穿了一件无袖背心,很慷慨地露着膀子, 没有袖子可以叫执微拽。
执微观察了他一下, 找到了着力点,她扯着他的领口,把他揪进了她的主卧。按着他的肩膀, 叫他坐在了起居室的软椅上。
安德烈有些昏头晕脑的,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下意识地不反抗执微罢了。
他的脑袋小幅度地歪着, 目光专注地盯着执微。
执微的思绪很乱,盯着安德烈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睛,看见那他眼里真挚又信任的感情。
她都没有组织语言,喝了一口水,就开始冲着安德烈说话。
此刻两难的境遇,那些没有和祁入渊说的话,执微此刻都告诉了安德烈。
她把目前的情况说给了安德烈,然后靠在墙角,叹了一口气。
“所以就是这么个情况。”执微好心肠,她怕安德烈在繁杂的信息里迷路,还帮着总结整理了一下。
“关于沙洲,地肤很有可能是故意暴露我看的,赫克托也未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喃喃道,“赫克托代表的是神殿,他来到沙洲后,看见所谓的预言神,他绝不会无动于衷。地肤代表的是沙洲,她更不可能束手就擒。”
安德烈的脑袋越听越歪,好像有谁对着他的脑壳拧了一把似的。
执微拍了下桌面:“那么现在问题很简单了。”
她抱着头,搓了搓自己的脸,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拽了一下。
“都是因为我。”执微沮丧地说。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橡皮鸭的困惑叫声:“昂?”
“和你有什么关系?主官!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人类才可恶!”
他跟着执微,搞得他立场很成问题,貌似是不坚定了,现在连着神殿都敢骂。自己还没发现。
执微和安德烈解释:“地肤在我面前暗示押注,是因为她莫名很相信我;赫克托来沙洲,是因为我在沙洲,他试图来帮助我。”
如果她是为非作歹竞选人,她不会默认自己做领航舰,不吃下领航舰的亏,地肤那么精明的人,才不会邀请她去看祈祷。
如果她之前没有胡说八道,赫克托也不会被她迷得晕晕乎乎,还从神殿给她拿资料,各种行程都和她报备,她比赫克托的领导还像是领导。
偏偏,一切就这么发生了。赫克托因为她来沙洲,地肤因为她而掀开沙洲神明的一角,他俩但凡对上,执微真的会愧疚到恨不得撞墙。
执微压力很大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捂着脸,有些崩溃:“我是什么魅魔吗?为什么因为我,大家都陷入绝境了,无论是沙洲为了自己的秘密噶掉赫克托,还是赫克托为了神殿大闹沙洲,我不想看到!”
执微咬牙切齿:“怎么才能保持沙洲的平衡,让沙洲不要受到我们的影响,赫克托也可以来了又走,并永远不来?”
安德烈在一旁听着。他是很用心地在听,于是本就不多的脑子都要炸了。
他不吭声,但很起劲地在啃他的手指指节,一副很努力思考的样子。
半晌,他举起手,像是回答老师的问题那样举手,迟疑着,说:“我没明白。”
“为什么主官要管这里烂摊子的事情呢?”他困惑极了,“我们做个集会,发点麦饼,就走,不就可以了吗?”
沙洲的存亡,赫克托的死活,无解的局面,和执微本人没有那么高强度的绑定。
安德烈觉得执微可以选择一个,他甚至推荐执微选择在神殿的赫克托,赫克托会带来有用的消息。
“我以为我们来沙洲就是做这个。”他说。
做个集会,发点麦饼。
执微想到了她在星际时代吃到的第一顿饭,想到了那鼓鼓的麦饼。她记得当时把麦饼吃到嘴里,品出来的味道却是随机的,很有趣,麦香也浓郁。
“……我们要发点麦饼吗?”执微重复了一遍安德烈的话。又觉得有些荒诞。“可是,沙洲就是产麦子的呀。”她喃喃说。
她和地肤聊天的时候,地肤后来没有那么戒备了,看执微对沙洲的麦子感兴趣,她调出她的光脑界面,给执微看了沙洲在仅有的黑土地上,种的麦子和稻谷。
执微很惊讶:“嚯,长得不错啊,这么高!”
她承认,她看到那连绵一片的麦子稻谷时候,很惊喜,甚至有些震感,那是真真切切的满足。
事实就是,执微骨子里有一种很奇妙的,对于农作物的自然崇拜。
换句话说,她那农耕文明的DNA动了。
她看了沙洲种的地,她对地肤的印象都好了许多。
思绪回到现在,回到眼前的安德烈身上。执微不知道怎么和贵族出身的安德烈,说起她看到地肤给她看黑土地、麦子、稻谷的时候,她那涤荡心灵的震撼。
执微起身,为安德烈倒了杯水,递到安德烈面前。
“沙洲产的麦子很珍贵,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我说的。”
“我回答你的问题,安德烈,我为什么卷进这样的烂摊子,为什么明明没人束缚我,但不一走了之。”执微自己也是一副很无奈的模样,“因为我看见了。”
她似乎有些羞愧,为自己不足的能力和柔软的心而惭愧。
可她又很赤诚,对着安德烈没有掩饰自己,那样鲜红明艳的心脏,似乎就跳动在安德烈一眼望去可以看见的地方。
执微慢慢地叫他的名字:“安德烈,你发现了吗,我其实……总是不安于现状,又拒绝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不排斥小规模的冒险。如果我刚刚好可以做些什么,在能力范围内,我就会去做一些。”
“我是个很矛盾的人,对不对?”她微垂着头,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
人性就是复杂又茫然的。她畏惧胆怯神殿的追捕,也恐慌这绵延三千余年的选神,但她还是会站在原地等待时机,而不落荒而逃。
更不肯牵连谁的命运。
安德烈捧着杯子,听得入迷。他已经忘记他手里拿着杯子,忘记自己还要喝水了。
他想到了执微收下被无良竞选人伤透心的小女孩的花,想到执微在兰蒙发物资,也想到了执微将鹑火和贪狼拉进她的团队,想到执微加入锈齿轮。
做这些事情的执微,才是执微。执微有种很自然的态度,不伪装不做作,一切都发自本心。
执微:“我们去看祈祷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人们很信赖地肤,或者说,地肤是污染区和沙洲之间最后的一道保障。”
“污染区追着人,人类那样艰苦地求生,随时会死去。”
她缓缓说着:“如果沙洲背叛地肤,将地肤出卖给赫克托,地肤就会被神殿收容去疗养院。而没有了地肤的沙洲,可能连现在艰难维系的局面都会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