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这个态度,怪不寻常的。
这下,神明也惊疑了。祂仰着头看看她,很是不解:“你在哇什么?”
祂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困惑,真实而具体。
即便祂现在狼狈成这个样子,那之前也是富裕过的。从祂的人类过往到神明生涯里,就没见过执微这么奇异的人。
“你不阻止我?”神明幽幽发问。
“你没有谴责的想法,问问我这个神明为何贪生谋求复活,为何居然有私心,逆着唯一神陨落、神格破碎后的规则行事?”
执微明白这话里的规则是什么意思。
人类靠着纲领竞选神明,成功拿到神格,成为神明后,就开启作为神明的生活,践行竞选时许下的诺言。
神明在世时,亲身执行竞选时答应人类的纲领;神明死后,祂在世时所做的事情,便成为宇宙规则的一部分。
按照规则,神明将从容赴死,神力开始消散,神格再次破碎,纲领成为规则。
就像安德烈现在可以祈祷,可以拿钱换巧克力。以后那个巧克力神死了,安德烈还是可以拿钱换巧克力。
神明的死亡,影响不到人类已熟悉并运行的生活规则。
这里,可从未说过神明可以复活。但也没规定,神明无法复活。
祂注意到执微紧缩的瞳孔,挑衅道:“怎么,要替唯一神惩治我吗?”
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祂已经说了两次唯一神了。
执微顿了一下,手里的枪将祂的脑袋抵偏。
“那个的话,现在要叫陨落神了。”执微听取了祁入渊的建议,故意刺激祂,认真地说了句,“我是唯一神。”
祂听完,像是傻了。本就污浊的眼睛,现在更是没光了。明明正在搞复活,可看这个神态,似乎是已经死了一会儿了。
周遭都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执微咧嘴一笑:“别担心,我胡说的。”
祂惶恐地摇着头,拖着身躯连连后退,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不,不,这种话也是能胡说的?”
执微纳闷,都在研究复活了,还不肯嘴上冒犯唯一神,是吗?
“说出这种话的你,邪恶!太邪恶了!”祂这么指责执微。
执微翻了个白眼,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在这里,已死去的神明玩复活,瞧瞧,咱们两个谁比较邪恶?”
“你长得都没人样了,你这样才算是邪神吧?”
邪神。她说邪神。
她说祂是邪神。
“你骂得好脏。”祂沉默了一下,坚持着说道,“我是被人类推举竞选出来的神明。”
这神明即便狼狈至此,仍坚持祂的正统性。
执微不明白了:“这个时候就别提人类了,真的,搞得好像你很在乎他们一样。”
“沙洲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里,一直和污染竞速搏命,仓皇逃亡。你看见了,但也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说到这里,执微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她在想神明空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不在乎吗?所以才一直躲避,不回应人类的祈求。
“没有任何一位神明掌握了复活的能力,神明复活的流程,是你已确定的,还是试验中的?沙洲的人,他们的死亡为你的复活提供了养料吗?”
祂闭口不言。
执微觉得有些荒唐。
现在不是竞选人向着选民保证,比拼着彼此的人格魅力,争取每一张选票的时候了?
树皮般枯萎颓靡的神明,曾经也是演讲台上意气风发的竞选人。
向选民承诺过什么吧,才成为神明。忘记了向选民承诺的吗,才走到如今。
执微清冷的声音响起,似乎如尖利子弹,刺破了神明的心脏:“你还记得你的纲领吗?还记得你在神殿选神成功后宣誓就任神明,当时许下的承诺吗?”
祂喃喃开口:“够了。”
像是终于玩够了,像是终于耐心告罄,祂闭上眼睛,在执微的控制下,沉默得像是尸体。
而执微没有放下警惕,果然,她听见了阵阵轰隆声。
执微本来扑向祂,压制着祂,而祂躺在地面上。地面自然是平的,带着沙洲特有的沙尘,一切都灰扑扑的。
突然,祂身下的土地开始嗡鸣,传来发闷的轰隆声。
执微凝神望去,发现这里的地势在拔高,只眨眼之间,她脚下的地方已经比周围的地面高出了一米多。
这狼狈的神明,厌倦了执微的束缚,抬起手,一根岩石尖刺立刻从地面生长出来。
逼得执微松手,祂便轻松地从她手里逃脱。
执微向后躲避,岩石却长至一人多高,如高楼倾颓一般压向执微。
她反应很快,反身就跳向地面,在起跳的瞬间核心收紧,腹部 发力,在半空中将身子转了过来,保持面向神明,并立刻举枪射击。
这是一支压缩着能量光束的手枪,执微指尖滑动,准确触摸,用枪发射出亮银色的光束,将面前突现的岩石击碎为齑粉。
她撑着手肘落地,立刻起身,举着枪向着神明射击。
祂站在高处,迎着执微的攻击不断地竖起岩石屏障。
执微看着祂这个反应,就明白正如她可以一巴掌扇得祂跌倒在地一样,她也可以一枪击中祂的心脏。
说实话,执微只想带着地肤安全撤离,她根本没有非要致祂于死亡绝境的执念。
但祂不信啊。
祂甚至发出凄厉的吼声,一面躲避,一面威胁:“你有弑神的想法,你罪无可恕!”
好像就只许祂攻击执微,执微反击,就是大逆不道一样。
祂说话的时候,带上了些裹着轻笑的气声,听起来像是蛇的嘶嘶声。
“待我复生,待我通报神殿后,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将在疗养院漫长的虚无中腐朽,那时,你将祈求时间倒转回今日,哀叹不如此刻被我杀死。”
执微很灵活地躲避着高地上掉下来的碎石,继续射击。
她很讲道理的,都这样了,她还问呢:“说话要有证据的,我什么时候想弑神了?”
执微:“我只是抽了你一个耳光而已。”
“因为人类是无法伤害到神明的。”祂嘶哑的声音响起。
“人类信仰神明,虔诚的信仰导致人类的攻击对于神明来说是无效的。”
祂最忍不了的就是这个:“更何况,正常来说,根本不会有人伤害神明!”
“而你呢?你甚至可以像一头狂暴的牛犊一样打我?这足以说明你心中对于神明的不忠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你现在还拿枪对着我……”
祂是很震撼于执微的攻击力度的。
在祂的印象里,人类对于神明服从是本能,哪有这样一个巴掌接着一枪,反而和神明对打起来了的人类?
“在你心中神到底是什么,哪怕是被污染程度最深的污染者,都是在忏悔的,哪怕是污染种,都是渴求神明注视和庇护的。”
祂死死盯着她:“谁都没有你这样攻击神明的力量,你是,你是天生的神明叛徒!”
好极了。她是竞选人,她是救世主,她是神明叛徒。
执微发现祂居然在教育她,并在付诸行动。
因为什么?因为她的反抗,冒犯到了祂?她的出现,搅乱了祂复活的进程?
“我要给你一个教训。”祂轻轻开口,抬起手臂。
在祂的力量下,岩石围住执微的退路,土地中冒出巨型植物的根茎,风沙的力度也急剧增加,吹得执微几乎睁不开眼。
执微捏着枪,她深知自己无法只靠这把枪了。
这支压缩能量光束的手枪,只能做到直线射击。
如今它的射击路程都被祂的神力造物堵死,她射击的光束子弹根本无法靠近祂的身体。
这样,即便她可以攻击祂,也根本伤害不到祂分毫。
执微脑海里回想着过往的记忆,她口中自语呢喃着:“破碎的神格赐予神明神力,依靠神力,神明在自己职责范围内,便无所不可为。”
如果祂在图谋复活,就说明祂死过,或者半死不活。但不用管。而可以肯定的是,死代表神格再次破碎。
对于一位神明来说,祂现在称得上是虚弱,神力也绝不是全盛状态,可以算是微弱。
执微凝望着笼罩天地的污染:“好吧,让我来看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里是污染区,是死亡区,如果谁可以操纵污染,那么这里就是谁的统治区。
执微眯起眼睛,感知到附近的污染。她张开手掌,一旁静止的污染,立刻如同被呼唤一样奔她而来。
她扯过污染,虚缈的黑雾如同她的半身,凝实的浓暗恰似她的领域。
“让我看看,神明的复活……”执微嘀咕着。
执微并没看清那站在高地的神明惊恐到扭曲的五官。而祂已经看清她做了什么,看清毁天灭地的污染,向祂倾轧而来。
第46章 沙洲(十八) 嘎嘣脆
这里分明是污染区扩张的边缘地带, 神明却看见污染眨眼间便浓重到了疯狂的地步。
中心地带的污染扩展到了外围,它们在听从谁的命令,并乖顺地被谁驱使。
对于执微而言, 此时的感知, 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
执微明明并没有挪动步子, 还是站在原地。可当她真的有去触及污染的想法的时候,只是才升起念头,污染便如她思维的外放,并听从她的驱使。
她像领主,也如神明。
沙洲骤起的风尘,迎着执微的面门吹来,执微感受到这风如同锋利的刀子,寸寸割着她的脸颊。
她在这样的风里,扯着嘴角, 给了那神明一个跃跃欲试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