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和安德烈坐回格子间,安德烈扯出他的光脑,将虚拟屏延展扩大,立在她和他面前,将各个直播间分开布局,时刻可以查看各直播间各竞选人的最新讯息。
安德烈忙忙碌碌的,还在一边扯出一个小屏幕,自己试图记录些笔记,想勤快地为执微多做些工作。
“同一时段的竞选人,基本就是在彼此打架。选民的注意力有限,想好好听一位竞选人讲话,就势必要忽视其余的竞选人。”
说到这里,安德烈舒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瞧着执微。
“我不是不信任主官的意思,但我真的很庆幸,主官和麦特欧不是同一时段不同直播间的竞选人。”他说。
说完,又还是觉得不够放心,哀叹道:“但怎么在他后面呢?在第一名后面讲话,选民的注意力要被他抢走多少呢!”
安德烈抱怨道。
执微心想,那就太好了!
他俩在这里一起坐着,看各直播间里的各竞选人的宣讲,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脑袋里面的想法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执微看到人数飙增,或者她感兴趣的直播间,就点进去放大看看,倒也看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竞选纲领。
竞选神明发展到现在,已经三千多年了,能留给人们思考出来充作竞选纲领的,已经很少了,真的很考验大家的脑力。
她看着直播间,发现一会儿是有人说,他以沙洲特产麦饼为灵感来源,如果他做神了,就把人类吃的每一个东西都变得和沙洲麦饼一样,吃一口变一个味道,吃一口变一个味道。一会儿又有人说,为了保障人类的营养供应,她要是做神了,会每天指定一种食物,可以切成肉丁。
执微看着看着,陷入了思考。
如果她真的是土生土长的星际人,每十年一次的选神,她要支持谁呢?是从此以后食物味道全是随机盲盒,还是往后苹果可以切出来肉丁?
执微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心情是轻松里带着无语的,直到,麦特欧上台。
麦特欧是第一名,他一登场,第五组的直播间人数激增,吸干了同一时段其余直播间的人数,其余的竞选人那里瞬间便空空荡荡。
人们挤在麦特欧这里,聆听着他的宣讲。
执微也是。
执微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麦特欧上来就回顾了星际历史,他讲得很有趣,执微听得也起劲,像是回到了在兰蒙蹭课的日子。
而麦特欧下面的一句话,则叫执微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站在高台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洁白的袍子垂坠着,如同一只纯洁的白鸽。
麦特欧的声音慈悲又清澈,他说:“现在是时候了,我的兄弟姐妹们。”
“是时候重掌伟大星际秩序,复现人类旧日辉煌。我们等待了三千多年,污染区仍在扩张,污染者仍在伤人,污染种仍在存活。”
他轻轻地发出叹息,他微垂着眼神,看起来是那样高贵。
浅金色的发丝拂过他的眉梢,他用雾蒙蒙的灰绿色眼睛,直视着镜头,直视着镜头后实时关注着他,将他的每一句话都视为神明预备役发言的人类。
“人类没有作为,神明自然责怪我们。”麦特欧说。
“之前沙洲的事情,是神明的特例,而我们作为人类,不能仰仗神明的宽恕,而要主动做事。”
执微心头咯噔一下。
麦特欧眨了眨眼睛,那近乎透明的绿色,显得他冷淡极了。
他说:“恢复死刑。”
执微听见他说:“面对污染者及污染种,任何人都有审判及动手处死的权力。”
“让被污染过的血液清洗人类的罪恶,让生命的消散涤荡人类对神明的虔诚。”
执微倏地站了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悬在半空的光屏。
屏幕上,麦特欧的排位一动不动。
这说明这番在执微看来相当炸裂的言论,在选民当中被大家接受良好,甚至可谓是颇有共识。
她看回直播间,看见直播间里的麦特欧抬起手臂,呼唤着支持他的选民。
“我竞选神明,为的是世间不再有污染,人人纯洁。”
“请与我一起高呼——带着污染的最后一滴血流尽之时,便是神明宽恕世人之日。”
“处死所有污染者,处死所有污染者违拗神明之意私自诞下的孽种。”
麦特欧发出喟叹:“请旧日的纯洁,再次降临。”
他微微垂着一点点的头颅,像是最高洁可亲的神父,原谅宽恕他羔羊般的选民。
执微听完了麦特欧的宣讲,几乎停滞了她的呼吸。
她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自语。
……这是排名第一的竞选人的纲领。
执微听见安德烈在耳边叫她,可她的大脑陷入了无尽的嗡鸣。
是的,这就是实时排名在第一名的,麦特欧竞选人的竞选纲领。
第57章 一公(四) 花窗、光晕和书厅……
执微又是震惊, 又是觉得荒诞。
她思考了一下这里面的逻辑,发现麦特欧的话里,没有什么逻辑。
“……污染者起码还有些道理, 污染种又怎么了?”执微看向安德烈。
污染者有切实的危害性, 自身携带污染, 导致他们甚至都不必遇见什么污染,极易陷入精神迷乱状态,做出伤人举动,需要立刻收容看管。
在这里,起码逻辑是通顺的。
但污染种怎么了?污染种的危害性,和正常人类是没有区别的。一味地渲染他们的危害性,本质上是一场连坐狂欢。
执微只觉得心底像燃起一簇火焰。
她想起鹑火的天赋,想起贪狼跪在地下吐出的鲜血,想起地肤说起她的妈妈爸爸的时候那低落的声音。
他们该被执行死刑。因为家人不够虔诚, 血脉里流淌着背弃的信仰, 继承了对神明的憎恶, 是吗?
安德烈抿着唇,他望着麦特欧矜持的神情,明白这就是本届维诺瓦打出的王牌。
“前面两届,最终赢下总选的都是子午的竞选人。”
安德烈和执微说:“维诺瓦和子午并称银红, 但维诺瓦自认为是在贯彻智慧女神的福音, 成员、中层和高层又多是贵族及贵族眷属。”
他连连摇头:“所以维诺瓦本质上是看不起任何其余的组织的,自然也包括子午。”
“连输两届,即便是维诺瓦占领区的选民, 也会怀疑组织的能力。”
安德烈凭着经验,推测道:“所以,这一届, 维诺瓦必须赢才行。”
执微接过安德烈的话茬,顺着他的话,沿着维诺瓦的想法,说:“于是,这届选神,维诺瓦派出了贵族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麦特欧,连竞选纲领都直截了当。”
她感慨道:“是啊,比起污染者和污染种,绝大部分的人类,依旧是正常人。”
“人类厌恶污染,谴责他们对神明的不忠,如果恢复死刑,赋予人类自我处刑污染者和污染种的权力,相当于将刀子递给个人。”
执微感觉麦特欧就是在以少换多。
“畏惧污染,憎恶污染的人,都会支持麦特欧。”
牺牲小部分本就没什么权力的人类,博得绝大部分人类的支持,多么划算的事情。
执微冷静下来了。
她的思绪不再如火焰般灼烧,便可以理智地思考,她甚至可以抽空问一下:“安德烈,你觉得呢?”
安德烈有点迷茫。
“我不知道……以信仰与虔诚来看,麦特欧做的正是贵族和选民所希望的。”
他在执微震撼的眼神里,说:“说真的,主官,你之前将贪狼和鹑火加入竞选团队,那个才叫……”他抿了抿嘴,没说出口,但这个表情的暗示已经足够执微明白他的意思了。
执微都快气笑了。
她真是没见过这种事情:“他要杀人,合乎逻辑和情感,我救了两个人,反而邪恶又残忍。”
安德烈:“主官,你和麦特欧对上,就是和维诺瓦对上。”
他说的都是很客观理智的话,说的也是实情。
“银红的力量那么强大,星际里的污染者和污染种又那么多。他们三千多年来都承受着偏见和苛待,你救不了所有人。”
是的,执微知道,她救不下所有人。她明白安德烈的苦口婆心,知道他想让她走稳顺遂的竞选道路。
但第一,她都不想选神,她要稳健顺遂的竞选道路做什么?
第二,救不下所有人,难道就一个都不救了吗?
执微又不会因为她没有救下所有人而内耗。她是很自洽的性格,哪怕穿越到这里,但还是想做自己。
如果被神明的竞选而改变,那才是彻底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还没死,就先这样活着,永远有充沛的生命力,不怕折腾,遇见任何情况都使劲想办法。
“救人是会上瘾的。”执微对安德烈说。
她语气温和,有些感叹,但更多的也是坚定:“我救下鹑火的时候,我发现我居然真的可以救人。”
她,执微,她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那是见义勇为跳水救溺水者,都被裸泳大爷包圆了的,轮都轮不到她。
而这里,她居然真的在救人。
执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长叹一声:“我可以挽救、拯救一个人的命运,就没办法再视而不见。”
那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而她刚好有这个能力。
在保护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伸手便可以接住坠楼的人。难道她的手便重如千斤?
穷则管好自己,达则多救几个,从鹑火,到贪狼,再到地肤和莫桑,都是这么来的。
此时,执微身处的格子间开始闪烁,一道莹白的光芒出现在格子间的门口。
这是传送通道,传送通道的出现,意味着轮到了执微,登上一公的演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