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不用, 她苦都白吃,罪也白受了。
既然享受到了选神带来的折磨,她就可以使用她竞选人的身份,亮给每一个试图挑衅她的人看!
执微扬起一点下颚, 干脆地说:“不。”
执微只说了一个字, 就拒绝了李女士递过来的试探。
她甚至还很礼貌地点头和她示意,面上还做出来了一些明显的歉意,试图用这样的表情糊弄和她观点不合的贵族。
“我坚定地认为污染种和常人一样。”她这么说。
李女士说话的时候, 就做好了会被执微拒绝的准备。
她的目的实际上是想从执微拒绝的态度里,得到一些可供分析的她的态度。
但一旁的欧文,和其余的财团高层及贵族, 就没有李女士那么优秀的面部表情控制能力了。
不只是欧文是这个表情。
所有人,都盯着说完那些话的执微,眼神都透着不可置信的惊恐。似乎执微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行事也悖乱叛逆。
“恕我直言。”欧文忍无可忍地开口,“污染种的血脉里有对于神明的不忠,他们的存在就是对神明最大的背叛。”
“您是要竞选神明的,执微竞选人,您同情不该同情的孽种,实际上是推远了许多真正地想支持您,并且可以给予您支持的人。”
他后面说的话里,明显就是在暗指包括他自己的,在场的所有人。
执微听懂了,但故意装作没懂的样子。
她挑了下眉毛,小幅度地偏了下脑袋,目光没动,而是一直落在欧文身上。
头动了一点点,而眼神不动,这样会显得人望过来的目光很专注。
带着别样的威慑力,拉高了人类本能里的对于危险的警戒值,看起来她似乎是什么锁定猎物的猛禽。
执微没说话,在沉默中,全息竞技场内的喧闹声,透过包厢的落地窗传到执微的耳畔。
她听见观众在叫嚷着布莱恩的名字,大概是他做出了个漂亮的攻击。
于是带着暴力美学的机甲斗争满足了观众的爱好,人们为他献上了欢呼。
这欢呼声里带着尖利的呼啸,似乎穿透了人群和空气的阻隔,切实地回响在执微的耳畔。
哪怕她此刻身处天幕大厦的顶层,依旧无法逃离。
被人们目光锁定,而后注视,在竞技场上比拼。执微咀嚼了一下这些词,感觉有些熟悉。
选神何尝不也是这样?她也是被搁置在竞技场上天平一端的筹码,布莱恩和她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
她此刻为布莱恩挣命,和衣冠楚楚的人类,在布莱恩搏命的表演秀里,谈论着端枪护卫着她的贪狼,和为她规划出路线,让她得以一路冲到这些人面前的鹑火。
真的有些搞笑。执微这么想。
她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在众人紧张的目光里,坐在了靠窗的一张软椅上。
“谢谢款待,这个座位比楼下观众席的凳子要软很多。”执微缓缓开口。
“安德烈可以坐下吗?”执微示意了一下,“他是个伊图尔,大概符合你们的观念?”
她看起来很温柔,半点没有之前开着飞行器冲破雕花大门的架势。
欧文看了一眼安德烈,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他明显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又不敢违抗反驳执微的话。
于是他缩着脖子,用那种拿腔拿调的贵族口气,和执微搞暗示:“如果只有您和您的副官,我们会有一次很融洽的宴会的。”欧文这么委婉地说。
话里话外就是在排挤现在仍在包厢内的贪狼。
贪狼会理他吗?笑死。贪狼理都没理他,站得很稳,枪口笔直,毫不松懈。
他承担了护卫官的职责,在执行护卫任务的时候,他会舍弃掉全部的思想和本能反应,成为执微的一道防护罩。
执微端详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上面摆着酒水、饮料、点心之类的下午茶的东西,还有肉排、蒸鱼等正餐的食物。
桌子设计得精致又漂亮,桌角部位的雕刻精美,莹润的白光在桌子面板的底部闪过。
执微抬起食指,用食指第二个指节的指背,轻轻触碰了一下盛放着蒸鱼的盘子。
盘子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在桌面保温系统的工作下,保持着随时可以入口的热度。
折腾到现在,执微还没吃饭。
她胃里空空荡荡,作用在她的精神上,叫她有些没耐心,心情低落,而情绪不太好了。
但执微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她甚至可以放慢了说话的节奏,在欧文希望她和“真正支持她”的人亲近的时候,和李女士搭起话来。
执微好奇地问:“李女士姓李,是蓬莱人吗?”
“我不是。”李女士说,她意有所指,“但蓬莱的观念一直深刻地影响着李家,我想,这也是您的期望。”
执微轻轻嗯了一声。
不是肯定意味,也不是否定,只是代表着她听到了。
“污染种的血脉里流淌着对神明的不忠。”执微重复了一遍欧文说过的话,问,“贵族的血脉里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忠,对吧。”
欧文要说什么,执微横了一眼过去。
她语气轻柔,字字如刀:“我要听的是实话,欧文先生。每一丝每一毫,每一字每一句,都没有隐瞒。”
“你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一声肯定的应答吗?”
欧文目光闪烁了一下,迟疑着没开口。
执微盯着他,脑海里想起了那个以浮玉山成神的神明。那个伊曼纽尔·欧文,曾任欧文财团的执行人。
时隔多日,她面前又是一位欧文。
执微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半点没看出之前的神明与这个男人的相似之处。
“污染者的堕落是不可控制的,人的面容是肉眼可见的,人的心底却难以窥视。”
李女士轻轻地插话进来,帮着欧文解释。
她开口后,执微打量面容的目光,就落在了李女士的脸上。
她五官柔和,眉梢向上挑着,眼尾有些狭长。
“神明都无法预料谁会堕落为污染者,贵族又怎么会成为人类的例外呢?贵族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污染者的。”
李女士:“只是很少,非常少,执微竞选人。”
“我们并非阴谋家,不是想主观为世界切出阶级,来保证自己的特殊性。”她审慎地说。
“执微竞选人,这是有数据统计的,在荒星地带,靠近污染区的地方,堕落的污染者较多,生活在贵族私属领域,靠近神殿的星际中心地带,堕落的污染者就少。”
少,就是有。
执微躲开了所有她欲盖弥彰的解释,敏锐地抓到了真相。
执微之前还以为贵族有什么奇妙办法,可以控制自己不沾染污染呢。
现在看来并没有。
……所以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污染种联合体。执微发出暴言。
“看来我们都无法说服彼此。”执微开口。
“严格来说,污染种的范围很大,仔细排查起来,世界所有人都不无辜,谁的虔诚都无法抵消血脉里不同浓度的对神明的不忠,对吧?”
“至于污染者。”执微靠在椅背上,舒展着身体,显得从容又优雅,“现在神明可以抵御污染,但神明没有给予人类驱逐征服污染的办法,于是污染者被收容,合情合理,但也同样是待解决,而非已处理。”
“很遗憾,我不会如你们所想,如传声筒般说出你们的观念。”
执微露出笑意,眼神坚定:“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需要财团和贵族,欧文先生。”
“请不要用这些打动我,如果可以,你们的支持流向别的竞选人,我会为你们祝福。”
她说话说得悦耳,但里面的内容也极其明显。
她不稀罕财团和贵族的支持。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惊慌而紧张的目光里,深切地怀疑着世界运转的法则。
没有任何一位竞选人,会赶走循声而来的财团和贵族。
财团会给予丰厚的献金,贵族有声望和经验,祖辈就是现成的神明,能提供的帮助数不胜数。
当别的竞选人还在苦苦远赴选区,奔赴演讲和集会的时候,贵族可以为竞选人请来真正的神明,在竞选人的集会上,为所有参与者赐福。
这是多么大的优势,竞选人的排名会猛烈向前冲刺,竞选人会毫无疑问地拿下无主选区。
众人以为这是执微的反击和威慑。
但这是执微的真话。
快去支持别的竞选人!就没人盯着她了!她的退选事业就可以快速迈出一大步了!!
要知道,之前她没有什么财团的献金和贵族的支持,都努力一个月只掉落两名的位次,现在还是前十名。
她真的不需要各位的支持,谢谢。
于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场的各位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半晌,欧文憋得脸通红,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氛围。
“我明白了。”他说,“那,我陪您聊些别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米缸里挤出来的肥硕老鼠,发出些尖细而臃肿的声响。
“啊,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他尴尬地说。
执微偏头看看窗外,云层涂满苍穹,天光破开浓雾,执微感觉这样的天气算不得好。
“是吗?”执微怀疑道。
就连李女士,也用一种震撼的神情看着执微。她缓缓合上了张开的嘴,喉头动了下。
她见执微没接欧文的话茬,没话找话,指着桌面上的餐点,说:“呃,这个鱼蒸得很新鲜,您要不要尝一尝?”
执微突然有些想笑。
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