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盯着她, 连带着盯着她周遭的环境。
她面前的桌子, 并非什么高等材质镂空雕花桌, 也不是什么长了千百年的泛着莹润色泽的木材。
那就是一张合金桌子。
是贪狼刚刚才从附近的酒馆低价购入的。之前,这桌子就放在酒馆入门的地方,用来放置两个巨大号的酒桶。所以桌子中间有些磨损凹陷。
还是贪狼大力出奇迹使劲砸了几下,才勉强将桌子搞平些。
安德烈见了这张桌子, 怎么都不肯装直接叫执微用。他从他的房间里拿了一块桌布过来, 红丝绒的,绣着细密的针脚。铺在放过酒桶的合金桌上,显得没那么潦草了。
这是安德烈的底线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执微坐在光秃秃的合金桌子前。
他也有他的道理:“那是放过酒桶的桌子,主官坐在那样的桌子的后面,被拍完照片视频放到星网上去, 人家会解读出什么暗示!”
他学着星网上阴阳怪气的口吻,说:“喔这个桌子之前放过酒桶,现在这个桌子后面坐着执微竞选人,是在暗示执微竞选人是酒桶饭桶吗?”
执微任由他铺桌布,无奈道:“……安德烈,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
之前一口一口主官,甜甜蜜蜜金灿灿蓝汪汪的。
现在她图方便搞个桌子来用,就成饭桶了。
安德烈又急忙说:“我说的是桌子!桌子!我才不会说你。但就铺一块桌布吧,我不要其他了只求你们铺个桌布!”
实际上,安德烈的审美相当不错。
桌布是细腻的丝绒材质,在光晕的照耀下,闪着漂亮的微光。此刻在人们的目光里,谁也认不出这桌子之前是卖着便宜酒水的酒馆里,顶着两个傻乎乎酒桶的桌子。
而坐在那里的执微,穿着一身蓝白色的作训服,胸前佩戴着一小颗珐琅玫瑰花,红色的花瓣上微雕着露珠。
头发用簪子利落地盘起来,像饱满的花苞,没有额外的碎发,只在斜右上方的位置露出簪子的顶端,一小节翠玉闪过通透细润的光泽。
在外围挤着的人,越挤越多。更多的人听到消息,赶来这里,人们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人们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执微刚刚说出来的话里的意思,跃跃欲试,但又不敢,这里是星盗生活的地方,星盗靠着小心才活到现在,自然是警惕心拉满,怕是什么陷阱。
贪狼在前方站着,他冷着脸,一句话不说。但架势很明显,谁要是不排队,或是没遵守规则闹起来,他这个护卫官不是白做的。
鹑火站在和贪狼形成对角的位置,她的体术没有贪狼那么好,但她这边的火力足。她控制着虚拟警戒线,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可以反应。
可无论贪狼和鹑火多么靠谱,到底是两个人。在奥维隆星盗区的选民眼里,这两位护卫官、一位副官就陪着主官出来的场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之前见过的集会,都是好多工作人员,簇拥着竞选人出场。竞选人会站在高台上,讲出自己的竞选纲领。人们听不进脑子,间或嘀咕两句,但都是在台下,仰头去听的。
现在,没有数量繁多的工作人员拦着选民和竞选人,没有高台,没有宣讲,你甚至可以坐在竞选人的对面。
此刻,竞选人沉寂,换你说话。
第一个过来的人,是之前勇敢地率先出声的女星盗。
她别别扭扭地坐下,指尖抠着桌面上的红丝绒桌布。
执微笑眯眯的,根本不催她。
这又不是爱豆的签售握手会,还有时间限制的。这根本没有时间限制,执微巴不得一个人和她拖得越久越好。
她知道一对一比较培养死忠粉,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她宁可多两个死忠粉,也不要再开什么集会了。
执微感觉,她每次开集会,都一呼百应,血雨腥风的,她现在只觉得一对一和单人聊聊天,水水时间,就很不错了。
一对一还能有什么雷吗?顶多就是被选民说她亲切,那是她营业态度好嘛!亲切温和,这种词都被夸过很多次了,根本打击不到她!
执微反正是觉得,比起集会,一对一相当不错了!
她又抿了一口饮料,示意她面前的女星盗也喝小杯子里的饮料。
“你好。”执微和她打招呼,她和煦如春风般和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星盗目光微颤了一下。
“您居然问我的名字……”她干巴巴道,“其实,奥维隆之前也来过一些组织宣讲,或者是争取选票,我听过不少集会的。”
“我连那些话事人竞选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现在,您却在问我的名字。”
执微:“唔,或许我可以和你打个赌。”
她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行为自如而充满着特殊的魅力。
执微说:“我不仅此刻问你的名字,如果你下次还会来见我,我还可以认出你,叫出你的名字。我会一直记着你的,我保证。”
“……真的吗?”女星盗的眉毛都快飞到额头了。
按理说,选民不应该质疑竞选人,但,但这也太离谱了。
这届两千名竞选人,哪怕现在淘汰了一千名,剩下一千名,大家除了自己支持和好感的竞选人,就是自担和墙头,也没人真的记住所有的竞选人。
选民都记不住竞选人呢,现在已经发展到竞选人记住选民了?
执微脱口而出“当然,这是我的职业素养……我的意思是,我很想听你和我说些什么。”她含混道。
“您叫我‘右舵手’就行,执微竞选人,我们星盗很难有个正经名字。”她舔舔干裂的下唇,又问,“……您真的想听我的生活?”
执微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右舵手想了想,并不知道她究竟要和执微说什么。
她琢磨了一会儿,把现在她最大的烦恼,对着执微倾吐了出来。
执微一听,嚯,还是感情问题。
她云里雾里地听了一堆,最后,她听见右舵手总结了她的烦恼。
“……总之,我的男朋友接受不了我有其他的男朋友。”
执微消化一下刚才听到的八卦。
恍惚间,她觉得这里不是荒地。
这里莫不成是什么教堂的告解室,她究竟是在做什么爱豆签售营业,还是做树洞接受吐槽负能量啊?
执微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支持坐在她面前的这位。
“宽容是人类的美德,你的男朋友,我说的是之前的那个,他可能缺乏这个美德。”执微平静地说,“当然,你不缺美德,但也可能缺德。”
对爱情不咋忠诚,但也不是大事。执微想,这位粉丝,完全是凭个人魅力找到的男朋友嘛!
安德烈站在她身后,他多多少少能听见一些,还要装作完全不在乎的严肃副官模样。
他正背过手去,用指甲抠他的指腹,叫自己不许有表情波动。
“我知道。”右舵手坐在椅子上,屁股往前挪挪。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不好,她叹了口气,“缺道德吧?我知道的。”
她泄了气一样:“神明也会怪罪我,对吧?执微竞选人,您要谴责我吗?”
“神明的感受,我很难说准。”执微说,“但我可以和你说说我的感受。”
右舵手将身子向前倾,努力靠近执微,试图听清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不错过执微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我更在乎你。”执微说。她说话的时候,悄悄地对她眨眨眼睛。
“因为是你来见我,你和我分享你的生活,你告诉了我的名字,所以我和你是一起的。”
执微:“我才不会站在你的对面谴责你,我会和你站在一处,我想你自洽又快乐。”
她拍板,说道:“你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右舵手不自觉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
她问:“所以,哪怕我继续花心?”
执微点头:“我也祝福你。”
“哪怕我都分手,从此再也不搞男的?”她又问。
执微抱着胳膊,向后靠了一点:“话语有些粗俗,但,是的,我也祝福你。”
她笑着,叹了一声。
右舵手恍然大悟,似乎沉疴已 褪,她终于如破晓般击碎了面前的难题。她喃喃道:“您说得对……我明白您的暗示,我的感受最重要,执微竞选人,忠诚于自己,您说得对。”
“您懂我……我能和您合照吗?”她问。
执微没明白她这是在恍然大悟些什么,但她还是欣然同意了。毕竟爱豆签售里,合照是最基础的一项。
很久没做过这个了,执微还颇有些想念的嘞。
右舵手和执微合了影,之后,她在离开前,直视着执微的眼睛,说:“我没有男朋友,竞选人。”
执微目光顿了一下,但表情如常。
“我用了代指,我说的男朋友,实际上,是我效忠的星盗团。”右舵手说。
“我骑墙被发现了,两边都想叫我和另一边断掉。”她眯起眼睛,冷笑一声,“但,竞选人,您说得对,宽容是人类的美德。”
“没有美德的星盗团,凭什么拥有我的道德?”她理直气壮地从执微的回答里,分析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还没完,她还在说呢。
“您对我的暗示,我也听明白了。没错,要忠于自己,呵,如果它们不接受我两边混饭,我就搞垮它们两个。”
她坚定道:“这样,我就自洽又快乐了。”
说完,右舵手对着执微点点头,感谢了执微的帮助,站起来离开了。
留在执微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哦,不只是她一个人,她身后的安德烈还戳在那里。
执微轻轻地问:“……安德烈,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她营业态度和人家说了几句话,怎么感觉右舵手领悟了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都叫舵手了,岂不是早晚掌舵做船长?
所以,和她的暗示不暗示的,没有任何关系!不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暗示!
安德烈也不懂。但他很懂这种和执微说完话后,积极的状态,热烈的澎湃,满腔心血都似乎可以在下一刻燃烧起来的感觉。
他驴唇不对马嘴,但自认为说出真理地回答道:“你的支持就是这么叫人有动力,主官。”
执微:“……”
“下一位!”她提高音量。
下一位是一个男生,年纪不大,局促地和执微做完自我介绍后,开始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