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绪激荡,但是姜回月仍按耐住性子,依照她性格,为了这些男女情爱要死要活,咳咳,有点令人不好意思。
再喜欢,日子不还是要过么。她想。
所以仍旧在外门待着好好上课。
一日,朝阳正起,天边燃烧着浓烈的红云,将苍澜连绵的山脉镀上一层暖融而生机的光晕。
通往砺锋坪的山道两侧,奇峰耸峙,流云绕膝,日日相见,这些令凡人惊叹的气象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布景。三人急匆匆出门,着急赶着去上课,更没心思去感慨欣赏。
江玲和贺兰馨还在玩笑聊天,但是姜回月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姜回月皱眉,美人颦蹙,自然也是赏心悦目,有许多陌生面孔时不时打量她,眼中是难以遮盖的惊艳。
她闷头向前走,其实自从打碎灵丹,修为跌落后,总有极其微妙的不平之气倏然划过心头。她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没有立即去找沧庭,想探探究竟怎么个情况在一起去问问他。
修真之人,对大道玄妙其实难以言喻,只有一种感觉。
但是这种不平之气并非平日里那种关于功法或境界的感悟,令人酣畅,反而是对修行本身的一种……迷茫。
她修行到了化神期,不少时间都在迷茫和感悟中度过,自然很熟悉。
但是这一次不对劲。
嘶……
刚察觉些端倪,还未及捕捉其轮廓,那种线索便如同受惊的鸟雀,“嗖”地一下从枝头振翅飞走,了无痕迹,只留下更深的茫然。
好似这种杂念不是自己心头的念想,而是被人凭空放在脑子里似的,奇怪。
姜回月觉得挫败。心想自己才刚刚想明白些自己的情路,怎么修行上又来磐石挡道。
但她很习惯遇挫,没关系,慢慢看呗,但是心中却不平静。
她已经在苍澜剑宗上过近十几天的课程,今天的课程与三天前的安排无异。
姜回月境界摆在这里,去除一开始的新鲜感,这些课程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内心泛起波澜。
日子那么一天天过,确实是挺没意思的,她摆弄了一下手中的草药,按照步骤将它们放在炼丹炉里,确实过于程序和固化。
心底一个声音悄然浮现:修真之人,与俗世碌碌凡人,又有何本质不同?剥去移山填海的神通,剥去悠长寿元,若没有新鲜事物的刺激,生命本身,不也是一日复一日地在重复中磨损,最终归于沉寂的虚无吗?
九宫里那些前辈,真正接触,也是解决不完的琐事烦恼,每天琢磨给自己找乐子,哪有那么多的正事可做?
哦对,还可以选择闭关,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岁月切割成修炼的片段。
他们总谆谆告诫:要锐意进取,要探寻秘境,要勇攀高峰,要广交同道,甚至……不妨结下些仇怨恩怨。无非是给这漫长到令人绝望的仙路,人为地制造一些“盼头”,一些能点燃前行欲望的薪柴。
总而言之,只要这一天天过的有一个盼头,便足以支撑自己继续在这条大道上走下去。
呃……姜回月捏着一株莹白的灵草,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一个从未在下界前深思过的问题,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丹、元婴、化神……然后直到飞升。可飞升之后呢?九宫里那些前辈飞升后不还有的自愿毁道湮灭?或者飞升之上,又是另一片更加辽阔、却也更加空茫的虚无?
得益于出生在资源与眼界都冠绝寰宇的九宫,她的修行之路相对顺遂,心境也一直保持着进取锐气,因为头顶总有更高、更璀璨的存在指引,总有前辈展示着玄妙莫测的境界。
她的天赋毋庸置疑,化神初期的修为在同辈中已是翘楚,未来似乎一片光明坦途。
然后呢?
丹药课,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炉火的微温。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庞。
那些眼睛里盛满了对未知的好奇,对力量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熠熠生辉。
她自己当年在筑基、在金丹时,是否也曾拥有过这般纯粹而炽热的祈望?
她筑基时十几二十岁,距离现在,她掐着指头数,两千六百……哦不对,两千七百年了,那会儿她最大的愿望是赶快金丹,然后到了金丹呢,嗯……她最大的愿望是x赶快元婴,暴打那群看她不顺眼的元婴修士。
除了修为进境,我还有点别的事儿可以琢磨吗?
姜回月兀然感受到一阵悲哀,悠远而无意义,如同无形的潮水,蔓延又徐徐地淹没她的情绪。
这种心境一直萦绕在她心头,颇有种生无可恋的状态。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师兄,成雪期的修为比她高太多太多,见过的世间风景比她早太多,当他自己独坐在九宫之内时,又会是什么感受?
他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她对于他,比起修行进境,又算什么?
姜回月几乎要落泪了。
就在泪意上涌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自脊椎窜起,让她猛地打了个冷战!
她猛然回神:不对劲啊,姜回月,你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快三千年的寿命,这些念头一次都没出现过,怎么现在危机关头,魔刹还在她脑子里安家、又得到母亲的消息,她反而失心疯了?
碧海丹心亮起,一道清冽、澄澈的蓝色微光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顿时那些念头烟消云散。
她顿时大惊,心想果然有东西在搞鬼!
她勤勉修行近三千年,从未觉得自己对修行一途倦怠过,无上大道、仙境遗踪……这大千世界有太多未曾领略的奇景,太多未曾解开的谜题,太多未曾结识的有趣灵魂。于她而言,经历本身,就是一场精彩历险,她怎会、怎可能生出方才那般颓靡厌世、生无可恋的念头?
不对劲。
太不对劲。
姜回月捏着灵草,将它放进丹炉,冷笑道:我死到临头、丹碎重修都未曾想掉一滴眼泪,怎么现在开始这般扭捏作态了?
该不会是——
她马上检查了自己识海内盘踞的那团魔刹,它如同粘稠的水蛭,正极其缓慢、极其隐秘地伸展着触手般的边缘,试图将灰暗、粘腻的“情绪”无声无息地渗透渗透进她识海,见她神识探进来,又开始装死。
姜回月:……
好恶心。
姜回月倒吸一口冷气,这玩意怎么还动起来了?
她觉得不妙。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整天上课都心不在焉。
待今日的课程结束后,姜回月心事重重地随着人流返回宿舍。夕阳的余晖将山道染成暖金色。魔刹蠕动的景象和那股莫名涌上的虚无感,如同附骨之疽,纠缠不休。她竭力梳理着思绪,试图找出魔刹运作的蛛丝马迹,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哗。
“快看!内门的师兄在砺锋坪比试呢!”有弟子兴奋地喊道。
“谁啊谁啊?”
“有剑道课的师兄付亭师兄,快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朝演武台涌去。
江玲瞬间被点燃了热情,双眼放光,一把拉住姜回月和贺兰馨的手腕:“阿月!兰馨!快!”
她不由分说,拖着两人就往前跑。
沿途的外门弟子们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和期待,脚步轻快。这股蓬勃的生命力和简单的快乐竟意外地稍稍冲淡了姜回月心头沉积了一天的阴郁,她索性先不想了,跟着去看热闹。
没想到竟然是老熟人,江玲的兄长江澈。和他比斗者,则是姜回月剑道课上的师兄付亭。
演武台由坚固的青金石砌成,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两人的剑法对于外门弟子而言,精妙迅捷,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清脆的金铁交鸣,劲气逸散,轰鸣作响,引得台下惊呼连连,喝彩声此起彼伏。巨大的木制记分牌悬挂在台侧,此刻清晰地显示着:付亭名下刻着一个醒目的“一”,而江澈名下则是空白。
江玲在她身边激动得直跳脚,脸颊绯红,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哥!加油!”
贺兰馨也踮着脚看,不时为精妙之处鼓掌。就连姜回月也被二人影响,喊了几句加油。
付亭和江澈并不是高阶修士,这次比试更多是朋友间交流,交手间难免被台下影响。正全神贯注与江澈缠斗的付亭,骤然听到一道熟悉声音,心神猛地一荡!
他几乎是本能地,剑招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目光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姜回月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
江澈抓住机会,手中长剑化作一道迅疾的流光,精准地突破了付亭因分心而露出的防御空档,一举夺得此局胜利。
“哇——!”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喝彩!
江玲激动极了,大喊:“江澈师兄,太厉害了!”
她脸颊通红,眼神亮亮的,江澈稳住身形,抬手抹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目光精准地找到台下兴奋的妹妹,嘴角勾起一个自信又略带得意的笑容,还冲她挑了挑眉。
此局结束,二人先稍作休息。
“哥!好久不见啊!”江玲凑到江澈面前,笑嘻嘻地打招呼。
江澈故意板起脸,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谁是你哥?边待着去。”
江玲嚷嚷起来:“至于吗你,不就是娘托人捎来的那盒软酪酥我没给你留嘛,小气鬼,有没有点男子汉气概啊!”
她做鬼脸,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呵!”江澈冷笑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兄长的审视,“少打岔,你这几天修炼怎么样?没偷懒吧?别给我在外门丢人现眼噢。”
江玲:“……”
切,用他管,自己还被师尊罚着扫山门呢。
江澈目光转向贺兰馨,语气温和了许多,“兰馨最近可好?”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姜回月身上,“姜师妹。”
姜回月笑道:“师兄,好久不见,当日一别,我一直记得您和丘师兄。”
江玲道:“是啊,她一直想还你和丘师兄灵石,正愁没有机会。”
江澈说:“哎呀,这有什么着急的嘛。”
江玲继续吹捧他道:“对啊对啊,不过哥你刚才那一剑真是太帅了,行云流水,势如破竹,简直没法形容。”
她手舞足蹈,情绪高涨,毫不吝啬地给江澈送上赞美,除去打打闹闹斗嘴,到底是亲兄妹,江澈听着妹妹夸张的吹捧,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没绷住,眼中也流露出几分受用。
兄妹俩旁若无人地斗着嘴,你来我往,言语间虽有互损,却流淌着浓浓的亲近之情。
姜回月不自觉微笑想:这俩人倒是跳脱,我师兄不准我这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带着点莫名的涩意,好似她和成雪期感情不似江澈江玲亲厚似的。
拜托,怎么可能。
她清了清嗓子,顿时觉得无语,这魔刹怪会折磨人,手段无非是给人一些莫名其妙又矫情心酸的情绪,她只能保持理智,告诉自己别去理会。
之前并未有这样子的情况,她心下有判断:应是灵丹打碎后,没有了她原本修为钳制,所以迫不及待作怪。
这时,付亭已调息完毕,慢慢走了过来,江澈赶忙介绍,“这是你们付亭师兄。”
三人忙问好,付亭道:“我带她们这一届剑道课,都是认识的。”
他看到姜回月,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心跳快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掩饰性地随手挽了一个漂亮凛冽的剑花,“江澈,方才大意,胜负未分。再来一场?”
江澈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闻言朗声应道:“好啊!求之不得!”
付亭目光灼灼:“现在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