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回月心中雪亮:她被魔刹暗算,跌落人间,这位好师兄不仅知情,背后恐怕还少不得他的推波助澜。
否则,以他的能力,岂会眼睁睁看她在此挣扎沉浮,却不施以援手?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瞬间压过了委屈。
姜回月几乎要咬碎银牙:“亏我还日日悬心,怕他忧惧,他这算哪门子的师兄?”
她目光扫过灵鲤隐没之处,本想咽下更难听的话,转念一想,反正老底都揭了,谁还在乎这一两句,“成雪期此人,简直人品低劣。”
“故意骗人,就是个撒谎精,他难道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吗?亏他还天天教训我。”
七七小心翼翼出来,可怜巴巴。
罢了,和一条鱼说这些。
一时激动,姜回月又忘了七七能够让沧庭或者说成雪期听到这些。
愤怒过后,她又不得不往深处考虑:她太了解自己师兄了。他心思深沉,算无遗策,掌管九宫,自己跌落凡尘,恰逢毁丹重修,又有他神魂化身暗中看护……
如此巧合,环环相扣,若说没有他的筹谋布局,鬼才信。
姜回月疲惫地叹气,揉了揉额角,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场“磨难”背后的深意。
不过,困惑归困惑,心底那份无条件的信任却未曾动摇。成雪期于她,亦师亦兄的存在,兼之性命相托,同生共死,乃一生相随之人。纵有千般不解,她也笃定他不会害她。
修真大道,步步荆棘,哪有什么坦途捷径?
既然被“安排”至此,必有该得的机缘。罢了,与其费神揣测,不如沉心经历。难道还能因此停滞在筑基期不成?更何况,识海里那个虎视眈眈的“贼东西”,可还等着要她的命呢!
她苦笑一声,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
也真是巧了,就在这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遍了苍澜剑宗——闭关五百载的沧庭剑尊,即将出关。
剑尊出关,乃宗门头等盛事,举派为之沸腾。无数弟子之所以万里迢迢拜入苍澜,冲的便是剑尊赫赫威名。
一时间,授课的师兄师姐们皆心照不宣地宽容了几分,这些负责外门授课的内门精英,修为最高不过金丹初期,寿数未满五百,又何曾有幸一睹剑尊真容?他们的兴奋,与外门弟子别无二致。
在这片汹涌的激动浪潮中,姜回月的心不在焉便显得毫不突兀。然而她心底却隐隐不安:剑尊出关,诸事繁杂,师兄真能抽身如期赴约吗?
她并不担心师兄失信,沧庭剑尊性子和她师兄本人八分相似,只是更寡言少语。他们本性高傲冷漠,言出法随,绝不会信口开河。她只是……有些焦躁,无处发泄,所以才胡思乱想罢了。
修行两千余载,岁月于她,早已是弹指一挥间的概念。秘境苦修、宝地闭关,动辄便是百年光阴虚度,但是如今来到人间,竟然生出一种无措和渺小之感。
哎,她在内心叹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常言道世事无新,可她今日分明觉得,自己的经历,终究还是太少。
姜回月不惧吃苦,亦非畏难。此刻心中翻涌的,是一种全新的悸动,一种对修行之路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渴望与领悟。
是日傍晚,姜回月于居所内盘膝打坐。她未曾对外显露修为,旁人只道她至多炼气七八层,唯有贺兰馨与江玲知晓她已筑基,受她影响,比其他寝室的人更加勤勉。
她凝神内视,小心翼翼地牵引着稀薄的灵气,在布满“利刃”的经脉间艰难穿行,如履薄冰。
她额角很快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神色沉静,如同最富耐心的猎手,以神念为丝,缓慢而精准地梳理着混乱的灵气,将其一丝丝纳入自己的识海。
倏然间,一声极其细微、恍若玉磬轻叩的玄妙声响在识海中荡开。
紧接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滞——
摇曳的烛火定格成静止的光晕,身旁贺兰馨与江玲打坐的身影变得模糊,连她们微弱的呼吸起伏都近乎消失。
姜回月抬眼:
有人布下了极高明的结界,修为低微者浑然未觉。
窗外,皓月当空,清辉遍洒,本该是静谧良夜,姜回月心头却莫名涌起一丝做贼般的忐忑。
她悄然下榻,整理衣衫,随手取了一支素雅的玉簪将青丝松松挽起,循着识海中那只指引纸鹤的微光,步入庭院深处。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浸染成一片澄澈空明的银霜世界。时间仿佛被冻结,连流动的月华都凝成了可触可感的绸缎,无声地铺展。
姜回月仰首,发丝随着动作在凝滞的月光中拂动,一瞬间像是染上了被结界停在此处的风与月,寂然而芬芳,而远处,外门弟子聚居的房舍,此刻也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静。
纸鹤绕着她轻盈地盘旋两圈,倏然落地。落地瞬间,这枚小小的纸鹤竟化作一叶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灵舟法器。
姜回月心领神会,提起衣裙,足尖轻点,踏上灵舟。舟身光华流转,隐匿无踪。一阵熟悉的、带着空间挪移特有的轻微眩晕感过后,脚下虚浮,她一个趔趄,腰间及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明明已是置身于禁地大殿的中央。
她与沧庭银灰色的眼瞳对视,蓦然心跳。
“师兄,好久不见。”她挣脱出他的怀,定了定神,揉着额角,开门见山,语气复杂难辨,“先回答我,我和七七说的话,你是不是都能听见?”
沧庭并未直接回应,只是垂眸看着她,声音低沉如旧:“经脉如何?”
姜回月几乎想翻个白眼——这避而不答的态度,在她解读里,已是板上钉钉的默认!她师兄就是这样性格,某些时候哪怕心知肚明也会装,这该怎么概括呢……属于是……
故作糊涂?
倒也别有几分可爱吧。她想。
“经脉尚可,再拖几日怕就不好了。”她没好气地抖机灵,“你突然出关,宗门事务肯定堆积如山?届时还能抽身吗?”
除二人外,大殿里空荡荡,还是很冷清的样子,白纱静静地垂在那里。
上次来,姜回月都没来及好好打量,这次能好好看一看,发现大殿真的挺空旷的,寒玉做的椅子、整体沉静的色调,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满屋子的蝴蝶不见了,显得更庄重了些。
她眨眨眼,问道:“蝴蝶呢?”
沧庭仍未回答:“宗门事务大多不过我手,由我掌门师兄负责。”
他带姜回月行至偏殿,让她盘腿坐在寒玉床上,为她探查灵脉。
偏殿大概是起居之处,能看得出是一贯的极简风格,要是能再摆张小几、放两个壁桌,载摆上两三花瓶、置一屏风,挂一副水墨图,不比现在要好看得多?姜回月暗戳戳想。
“你偏好居处热闹些?”沧庭的声音淡淡响起。姜回月心神一凛,这才惊觉对方的神识已悄然触及她识海边缘,窥见了方才的胡思乱想。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有,这样也很好,我们修真之人怎能太讲究外物?”
她大义凛然道:“我并无这种念头。不过,我愿意帮你布置。”
沧庭道:“你小孩子心性,的确不喜欢过于苍寂,是我考虑不周,这里确实没什么生气。”
姜回月笑了笑,道:“师兄,你真好。”
九宫中他们洞府布置一向是按她喜好来的,沧庭反应并不出乎她预料,姜回月习以为常地说了几句好话:“那么体谅我,我感动极了。”
沧庭未回答她,她极信任自己师兄,哪怕他从未告诉她,他有与她相关记忆,只是凭着对“成雪期”本人的信任,就敢让他亲手毁灵丹、碎根基。
如今,还敢识海大开,任由他梳理,难道x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还在说好话:“剑尊风华绝代,得知您要出关,我们苍澜剑宗上下,已经无心修行,都在翘首以昐,我也是如此,我整日想啊想,念念不忘,心想千万不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胡说。沧庭垂眸想。
她应该是使惯了这些“手段”,说起这些来都不知羞,其实这种亲昵的话是有些撒娇意味的,更亲近、更自然,他们还有婚约,可当事人本人却只知道嘴上说些无边际的话,无心惹风动,又不解风情。
只有他心神大乱,一点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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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饭饭]吃吧我滴宝宝们还有一章(挨个rua一把)
第23章 心魔(三更)
沧庭的灵力如冰河奔涌,强势却又精准地将那些游走的灵丹碎片逐一绞碎。剧痛炸开时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锥在体内穿刺。
然而,那灵力本身携带的彻骨寒意,又奇异地麻痹了痛觉神经,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舒缓。
姜回月早已习惯与伤痛为伍,这点折磨尚不足以让她失态蹙眉。
但是精神恍惚,看到师兄熟悉的脸,又忍不住喊痛,“能不能轻点……”
沧庭握住她手。
姜回月额上沁下汗水,她长舒一口气,灵力越发寒凉,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痛楚,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异彩——几只流光溢彩的红色凤尾灵蝶,正从沧庭垂落的袍袖中轻盈地曳曳飞出。
姜回月:嗯?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恰好沧庭收回了灵力,疗伤暂告段落。
疼痛的余韵还在体内嗡鸣,姜回月却完全被那灵蝶吸引,伸手探向沧庭那白色的宽袖,“灵蝶怎么会从袍袖里飞出来,师兄?”
沧庭并未阻拦,只是顺从地抬起了手臂。他面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神情,丹凤眼低垂,眸光沉静无波,任由她纤细的手指捉住了自己的手腕。
一点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从两人肌肤相贴处升起。
这下没有蝴蝶,只有一缕殷红如血的红线悄然缠绕上姜回月的指尖,她心念一动,看红线又长一分,悄然脱落,化作一只绚丽的凤尾蝶,翩然飞向虚空。
“放手。”
沧庭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若说与成雪期一模一样,倒也不对。
更矜持内敛些吧,没有那么可怕了。姜回月想。
他们之间因果纠缠太深,不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有在天道见证下立下的生死盟誓,早已是休戚与共、性命相托。因此,最初见面,姜回月实在无法不透过眼前这具“沧庭剑尊”的皮囊,去窥视成雪期的神魂。
只是如今,又觉出些别的意味。
她平复许久,感觉自己体内灵丹被打碎一部分,被灌注沧庭浩瀚灵力,又觉得自己生龙活虎起来。
“剑尊,”她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其实是成雪期的神魂分身?”
方才她质问能否联系七七时,他神色自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若非知晓自己乃是某位大能的神魂所化,又怎会对此等秘辛接受得如此坦然?
姜回月心中得意:师兄啊师兄,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么?这点蛛丝马迹,我总能推敲出来!
沧庭倏然抬眸,“问这个做什么?”
他语气微沉。
姜回月心念电转,坦诚道:“我原以为师兄分裂神魂下界,是为解决当年凤凰不见踪影后人间界魔刹作乱的隐患。加之我对神魂分身的认知有限,想当然地认为是与本体不同,至少,不会保有全部的记忆。所以我最初根本不敢向你透露我们真正的关系,只敢用九宫来历唬你,但是现在一看,觉得你就是我师兄,只不过,师兄,你怎么变得温和内敛了些?”
沧庭沉默片刻,道:“那日你在禁地结界处,理应认出我的神识。”
姜回月一怔,忆起当日仓惶逃命的狼狈。当日结界主人的神识确有几分熟悉之感,但彼时她精神紧绷如弦,只求脱身,哪里敢深究?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便如惊弓之鸟般火速遁走了。
“我当时只道是自己运气好,侥幸逃脱!”
姜回月嗔道:“你这人真坏!我又不通晓神魂分身的玄机,万一你根本不认得我,不知我是谁,我岂不是要完蛋?况且,谨慎周全,这不正是你从前教我的么?”
在他的视角里,她先是蹙眉凝思,绷得严肃,待寻到占理的由头,眉眼又立刻舒展开来,带着几分稚气的得意与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