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妇人一家居住的房子,还算齐整,并不像贫寒交迫了几十年的情况,此地也有可以谋生的手艺,刘安哪怕贪心,但是就像她之前猜的,没有机会,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去当货郎。
这几天探查青石县,县民均衣着艰苦朴素,祠堂雕像却非常隆重,非常不协调。
想来苛政猛于虎,税收也好,贪官也罢,正是其中的关键。
阳羡书生说此地人祸未除……
妖狐已解决,刘安已封印。
人祸却仍未解决。
姜回月叹口气,正色,收敛思绪。
她深知化解亡魂的执念、劝她早日投胎才是关键,于是迅速整理了语言,用老妇能听懂的、能接受的浅白话语劝道:
“大娘,你儿子意外坠崖,也有他自己贪心的原因在其中。你现在执念太重,再不去轮回转世,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当个厉鬼,每日想的就是儿子如何惨死、儿媳如何被羞辱的事情,何其痛苦?”
“我知道你想报仇,之前我已经答应你,会替你查明白这些事情。我看你孤身一人带大儿子,一定不容易,其间几十年辛酸苦辣,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的。但是请你按下愤恨,你没有这个本事报仇雪恨。可我不一样,你也看到了我的本事,这里的狗官我一定会替你好好收拾他们!”
“你去投胎转世,下辈子投胎,也好和自己早逝的亡夫等一众亲人x相见。”
老妇猛地呆住了,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瘫倒在地。
明明是魂魄一缕,看起来却如此心酸。
她嘶哑着乱叫,又指着隔壁房子——正是那地痞流氓赵癞子的家,调戏她儿媳,气死了她,让她儿媳自绝。
姜回月道:“赵癞子已经被亥祸弄死了。你儿媳怨念深重,用剪刀自杀了,你则活活气死,那老母猪啃食你俩的身体,怨气入体发了狂,将赵赖子迷惑到后山,生吃了。就连那些散播你和儿媳谣言的僧侣,也被亥祸蛊惑,身亡。”
她叹口气,“你儿媳怨气已了,老太太,去投胎吧,别因为这些恶人,坏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她走上前,将老妇人搀扶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妇身形摇晃,干瘦的魂体竟缓缓屈膝,对着姜回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随着这一叩首,这缕执念仿佛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出口,她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稀薄,点点微弱的幽光从她们身上逸散开来,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无尽的凄苦。
两颗珍珠大小、氤氲着灰蒙蒙雾气的珠子,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她消散的位置。
这便是亡魂泪。
唯有遭受极致苦难、含恨而死化为冤魂后哭泣的泪水方能凝结此物。
这老妇人和儿媳受尽无妄之灾,死后无怨无恨,凭着对她承诺的信任,只求解脱。
虽然作为修真之人,她知道这是因为刘安上辈子救过二人,今世刘安还有修行缘分,作为上辈子欠下因果债的二人,自然要配合他。
但是……
真真假假,不过一生,
这辈子的委屈难道是假的么?
姜回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这两颗冰凉刺骨、蕴含着无尽悲伤的珠子,收入囊中。她长长叹了口气,心头仿佛压着千钧巨石,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二人遭遇了那么多无妄之灾,但是,从始至终并未真正做过任何祸害人的事,心性纯善,想来可以投个好胎。
姜回月叹口气,心情沉重:
此地人祸,她既然承诺,就一定会出手!
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时,传讯符动,丘迎激动的愤怒声音从中传来,“师妹,此地异事,根源非在精怪,而在人祸!”
姜回月心神一凛,道:“师兄,你在哪,我马上便到。”
丘迎咬牙切齿:“我正在县衙,你来了便知,这里真是一群狗官。”
姜回月一愣,冷声道:“正好,咱们都查到了人身上,我也要找这群狗东西算账。”
丘迎:“什么?”
姜回月道:“见面再说。”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狗头叼玫瑰]
第37章 人间道(二)
姜回月赶到与丘迎约定的地点时,只见这位平日开朗脾气不错的丘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一见姜回月,他便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师妹!”
姜回月说:“怎么回事,师兄?”
丘迎深吸一口气,将探听到的骇人听闻之事细细道来。
原来他暗中走访,辗转找到县令府邸,从一个在县令府邸帮佣多年的老厨娘口中,撬出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隐秘!
那县令嗜食狗肉,且口味极其刁钻残忍——
他专吃活活跑死、血气尚在奔涌时的狗肉,尤爱脖颈部位。
为此,他府中专设“狗苑”,挑选特定品种的幼犬精心饲养。
这些狗的命运从出生起便注定悲惨:每日喂食的并非寻常狗食,而是拌入名贵香料和人乳的肉糜,只为催肥增香,使肉质更加“鲜美”。
待到长成,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折磨:专人以鞭笞驱赶,迫使它们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狂奔至力竭而死!死后立刻被吊在特制的香树上,只取其脖颈处最鲜美的那一块肉享用。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狗通灵性!”丘迎声音都在发抖,“日日受此酷刑折磨,怨气冲天!据那厨娘战战兢兢地说,县令脖子上常年隐着一个巨大的、仿佛被恶犬噬咬过的紫黑色牙印,只是平日被衣领或脂粉遮掩,常人不得见。”
他顿了顿,眼中怒火更炽,“这些年,县令的所作所为,普通百姓或许被蒙在鼓里,但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吏、族老,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上行下效,沆瀣一气!”
为了一口肉,就那么残忍奢靡,这地的百姓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他喘口气道:“至于许三良,他确实已经死了。我在县衙那查到了事情真相。”
“当初,许三良见冒出蟒蛇,巳祸频发,料想是自己埋下的祸根,良心不安,鼓起勇气去官府陈情。可结果呢?”
“那些负责修建祠堂的族老和官员,怕拆了重建断了他们的财路,竟直接漠视不理,又心中愤怒,将他活活打死泄愤!事后更是上下打点,将此事彻底压下。许三良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姜回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许三良一定是恨极了自己的侄子,这个老汉大字不识一个,好不容易才搞到了他侄子的名字,贴到了木桩上面,但是出了那么大乱子,宗祠变成蛇坑,却并非他本意。
世间因果循环,他不想乡邻因自己遇难。
谁知道这心善的跛脚老汉就那么被“悄无声息”解决了,甚至都没有递到县官面前。
丘迎:“话说回来,他被侄子虐待难道就没有试过告官吗,族老、衙门,怎么没有一个人替他主持公道?”
丘迎:“我看,此地精怪作祟的根源就在县令身上了!如此风气,不妖风四起,精魅作祟才怪了。”
姜回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探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丘迎,果不其然,丘迎更加愤怒了。
她说:“师兄,我已经和那名老妇人许诺,一定会为她替天行道,虽然欺辱她的那些村民可恶,但是仓廪实而知礼节,民风乃教化而成,县令作为一方父母官,将下属的村镇变成这样,当上了土皇帝……我们一定要去找到县令,好好问个清楚。”
丘迎道:“我和你一起!”
他握紧拳,少年人的面孔上充斥着不忍和愤怒,“俱是爹生娘养,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是只把自己当人,别人当狗哇!我呸,狗都比这些人有人性!”
然而,不等他们去找那狗官算账,麻烦已先一步找上门来。
丘迎盘问厨娘时,并未施法封口。那厨娘惊惧之下将事情告诉了丈夫,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层层上递,最终传到了县令耳中。
丘迎和姜回月刚回到暂住处,就听说县令大人要见他们。
姜回月面色如霜,推开房门,冷冽的目光扫过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定格在为首那个穿着官服、大腹便便的县令身上,声音如同淬了冰:“县令大人,带这么多兵甲,是何用意?
丘迎也冷脸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县令脸上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眼神却阴沉极了,他避而不答,反而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两位仙长,听闻您二位在此地到处宣扬精怪之事,扰乱民心,本官思虑再三,觉得本地之事,自有官府处置,就不劳烦二位仙师大驾了。还请二位,速速离开本地。”
他心中实则恨极:
以往那些大宗门派来巡视的弟子,哪个不是年轻气盛却又心思单纯?
给点供奉,说几句好话,再呈上几本做得漂漂亮亮的账册,便能糊弄过去。
偏生这两个,赖着不走,还四处打听,居然还找到了他府邸上去!
他八字胡一抖,心中暗恨。
在他这土皇帝眼中,所谓修真弟子,不过仗着宗门威势,本身未必有多大本事,眼前这两个看着更是年轻得过分,能翻起什么浪?
他背后可是有郡守姻亲撑腰!
姜回月与丘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姜回月刚欲开口,丘迎却抢先一步,暗中捏了捏她的手臂,上前一步:“凡间事务,我等修士本不该过多插手。既如此,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你们先离开吧。”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压下心头的怒火。
县令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他油腻的眼神扫过两个看容貌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心里觉得可笑又满意:
修士怎么了,不还是怕刀枪棍棒?
一挥手,带着官兵呼啦啦地退走了,留下满院压抑的死寂。
回到房中,丘迎才长舒一口气,额x角已渗出冷汗,道:“师妹放心,我不是怂了。只是此事涉及人间官衙,非同小可,我以前从未遇到过。我想先传讯给师兄或者执事堂,请示一下该如何处置才稳妥。”
他愤怒道:“我怕处理不妥当,此地百姓遭殃。”
丘迎年纪尚轻,经验不足,面对这种牵扯官场、凡俗律法的复杂局面,一时没了主意,能想到用缓兵之计已属难得。
但姜回月心中雪亮,此事问谁都没用!
那些远在宗门的长辈,如何能体会此地的黑暗与紧迫?
姜回月两千余岁,以前隔着远远的距离,从未想过凡间的种种情状,她知道这些元婴化神修士的高高在上和心态。
如今……哎,身临其境,才可感同身受。
她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此地情形瞬息万变,一句半句根本说不清楚。等请示完宗门,黄花菜都凉了。那狗官若得知我们要上报,定会先下手为强,销毁证据,甚至可能对知情者灭口。”
这些天相处,他不知不觉非常服从姜回月安排,现在看她反对,也不顾及自己“师兄”的稳重,谨慎道:“师妹,你在外面游历经验丰富,这事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