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回月只觉眼前一花,已然身处一场恢弘浩大的法会之中。
周围宝光冲天,梵音浩荡,诸天菩萨、罗汉、金刚、比丘、信众密密麻麻,环绕着中央高座上讲法的文殊菩萨。
此乃大世界,佛界。
只见文殊菩萨智慧之光遍照十方,化为朵朵庄严金莲,大世界法则与小世界不同,讲经布道不以文字,而以心传,无上妙理无形无色无声,但转眼又散发着香气,如刹那三千花开花谢。
她不禁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周遭僧侣窃窃私语、菩萨大能身上散发的耀眼光芒、以及那玄奥至极的法义,都无比真实。
文殊菩萨宣讲完毕后,提及龙女娑竭罗一日顿悟、修行成道之事,言其将来自会于此法会上与诸菩萨一同为众生讲道。
众僧众在下面听到后,议论纷纷,对她一日成道的事情非常震惊。姜回月听到了他们的质疑:
“佛学深奥,怎么可能一日顿悟?”
“但是文殊菩萨所说,我们不用怀疑。”
“说的也是。”
“智积菩萨似乎对x此颇有微词……”
姜回月顺着看去,看到一菩萨,瘦弱儒雅,此时眉头紧皱,露出极不赞同的神色。
此时,龙女突然现身,美艳无比,佛陀看到她后,立马露出亲近而慈悲的微笑。
龙女盈盈一拜,素手纤纤,打了一个佛印,跪在佛陀膝下听诵佛理。
众僧人哗然,“怎能如此谄媚,露出那么妖媚之态?!”
龙女听法后,从容起身,当众向佛陀献上一颗宝光璀璨、似乎蕴含了三千世界所有星辰光辉的宝珠,称:“我欲以此宝珠奉献我佛,此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
佛陀浅笑,即刻接受,并道:“善哉,你已成就无上正等正觉。”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那名为智积的菩萨再也按捺不住,豁然起身,正色道:“成佛岂能如此儿戏?不讲经不论道,只献一宝珠便可?此珠虽光华万丈,谁知内里如何?”
他言辞正气凛然,盯着那宝珠,面露愤慨。许多僧人受其感染,纷纷露出敬佩与赞同之色。
佛陀露出一个微笑,没有说话,龙女也并未理会他。
继而,龙女又向文殊菩萨道:“法会之后,欲请文殊菩萨至僻静处,共处一室,深入探讨佛理。”
文殊菩萨欣然应允:“你已证得菩提,佛法感悟深厚,我愿与你密谈。”
智积菩萨闻言,怒极挥袖,斥道:“荒谬!成何体统!”当即引领一大批僧人愤然离去。佛陀并未阻拦,只是高唱一声佛号。见佛陀如此,又有一部分人犹豫着离开了。
法会继续,三日之后方散。
法会终了,龙女周身大放光明,具足庄严菩萨相,向众宣示将前往南方无垢世界成佛,号为婆竭罗菩萨,为众生说法。
冥冥中,一切景象散了。
龙女道:“你可看到我所讲的法义?”
姜回月神魂一震,从画中脱离,回归本体,面对那重瞳的注视,她心中明光一闪,忽然笑了:“我观菩萨行事,不著色相,不拘俗礼。您所献宝珠,虽光华耀目,价值连城,然在我看来,其最核心处,不过是一粒微末沙砾。菩萨所言‘此中有三千大千世界’,莫非意指‘一沙一世界’?”
龙女虚影闻言,竟也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她拈起那幻境中的宝珠,轻轻一吹,宝珠光华敛去,果然化为一粒沙尘,继而她翻手一变,沙尘又化作一片翠绿菩提叶。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悟了。”龙女声音缥缈,“那我再问你,我以美艳女身,邀文殊菩萨共处一室,你不觉不妥?不嫌谄媚妖冶,有违道统清誉?”
姜回月笑了,恭敬俯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萨大智慧,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龙女虚影放声大笑,神情妩媚:“是了!是了!世人皆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殊不知这只是修行之初的方便法门,仍在‘有’中打转。我所证悟者,乃万法性空,真空妙有,本心澄澈,无垢无净,无增无减。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身心自在,何碍男女之别,何拘共处之室?”
笑声中,她那美艳绝伦的女相逐渐变化,皱纹攀爬,身躯佝偻,竟化作一位双手布满岁月痕迹、嗓音嘶哑的老叟!“此身,亦是我。我便以此身,与文殊探讨佛理,又有何不可?”
姜回月不由得想到了阳羡书生指点她的“着相”,此时龙女论道,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不由得真诚拜服道:“多谢菩萨赐教。”
龙女盈盈一笑,“你我同为悟道之人,你此刻心有菩提,看沙是沙,便是菩萨境界。”
“当日我于《法华经》法会上讲道,佛陀知晓我境界,文殊不惧我皮囊。但仍有悟道已久的菩萨心有浊欲而不自知。”
“他们眼中只有我美艳皮相,看不透红颜枯骨;心中只有宝珠价值连城,哪里想得到那句时时刻刻熟记于心的偈语?”
龙女微微一笑,“所以,他们看不透沙砾本真。更有许多心智不坚的修行人,只顾表面正义,内心并无信仰,看到智积举动符合道统形式便热血追随,不思不虑,殊不知可能已误入歧途,沦为他人执念浊欲的棋子。”
龙女深深望她一眼,“生与死,清与浊,并无界限,菩萨与佛陀,也只是一个称谓,不断轮回转世,不断尘世历练。你我早有‘云疏影’一缘,其乃我转世历练之躯。”
姜回月惊道:“您说云疏影就是您?!”
龙女虚影含笑颔首:“修行之路,从来曲折蜿蜒,如溪流绕石,终归大海。世间万物,皆在迂回中上升,破而后方能立。同一段路,只经历一次,便只有一种体悟;经历两次,便有双倍收获。世间从无全新之事,却也绝无完全相同的旧事。”
“同一人,历经百世轮回,便是百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其中唯一不变者,唯有寻回本我、重塑真我之过程。”
她解释完后,又刻意点化姜回月:“或许有人看似天赋异禀,宿慧深厚,那不过是往世积累的福报显现,在轮回中修得的果。然,亦有人误入歧途。或许那歧途只是大道迂回的一段,终将重返正轨;或许……那歧途会彻底激发深藏的魔性,万劫不复。”
此话颇有深意,但是其实与当日阳羡书生所说,其实是一个道理。
看来他们对她颇有关注,一直殷殷叮嘱,点化于她。
姜回月自然心领这份善意。
最后,龙女的目光落在姜回月识海处,仿佛看到了那盘踞的魔刹:“我予你凤凰骨,只因它本就属于你。你灵丹被魔刹侵占,既是你的劫难,亦是你寻回自我、了断因果的契机。莫生怨怼,勿起执念,坦然受之,方得自在。”
姜回月唇角泛起一丝平和的笑意,语气谦逊而通透:“弟子从未心生怨怼。无论是身为凰尊的过往,还是作为姜伏岚与君逸农之女的今世,抑或是师兄成雪期所关联的种种因果……皆是造化流转的结果。我无意执着追寻昔日神通,却能欣然知晓这一切的由来,只为求得内心的澄明与了然。”
娑竭罗的虚影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赞许:“善哉。你确有佛性。譬如人道初兴之时,九洲以佛法为尊,统御万道。但是破而后立,又衍生出如今诸宗并立的盛况。若说什么佛法与道法,不过是一个名称。”
“只不过兜转更迭,又有一些新的变化,世事如此,我们也紧随时势罢了。所以昔日许多神佛菩萨遁入轮回,重新悟道。我观你缘法非凡,不仅遇我,更将邂逅诸多故人转世。若有缘相遇,不妨提携结交。”
她话音微顿,似有深意,“此外,须得小心现今掌管须弥之境开启事宜的菩提宗。其宗主乃智积菩萨转世,执念深重,以致魔刹祸乱宗门。待你进入须弥之境,自会亲眼见证这一切……届时,还需拜托你出手化解。”
言及此,龙女虚影的笑容变得悠远而神秘:“回月,你我之缘,并非仅止于此地此刻。待你踏入须弥之境,一切自会分明。”
话音渐消,龙女虚影化作点点流光,重归于那寂静的八瓣莲花镜中。翻涌的血池悄然褪去,复归为那片幽深沁骨的寒潭,悬浮的巨大佛珠也隐没于无形。一切重归寂静,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
而姜回月面前的石壁上,另一幅壁画缓缓浮现——
画中龙女宝相庄严,手托一颗光华流转的宝珠,姿态慈悲祥和,与先前恶魄的邪异截然不同。
姜回月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只见那壁画上的宝珠竟散发出温热,触手滚烫,呈现出鲜艳夺目的赤红色。
在她指尖碰触的瞬间,宝珠竟化为一道温润的液体,潺潺流入她的经脉之中。
壁画上的龙女影像开口,声音如钟磬般清越庄严:“待你结婴之后,自可炼化此凤凰骨。再会,凰尊。此生,你我必会重逢。”
说罢,整幅壁画轰然坍塌,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姜回月与渔老只觉得周身空间一阵波动,已被柔和地送离了那片秘境。
眼前光影流转,荷香再度弥漫开来。定睛一看,二人竟仍安稳地坐在那叶小舟之上,漂荡在鸥鹭庭静谧的荷塘之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夜空月明星稀,清辉洒落,只听得见细微的水流声和远处偶尔的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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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
文殊师利言:‘有裟竭罗x龙王女,年始八岁,智慧利根,善知众生诸根行业,得陀罗尼,诸佛所说甚深秘藏,悉能受持。深入禅定,了达诸法,于刹那顷、发菩提心,得不退转,辩才无碍。慈念众生、犹如赤子,功德具足,心念口演,微妙广大,慈悲仁让,志意和雅,能至菩提。’
在以往佛教故事中,多认为女身污秽,“谓女人有五障”,不能成佛,但是在《妙法莲华经》中,龙女受持《法华经》智慧,刹那成佛。
大乘佛教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因而强调男女无分别,众生平等。
第74章 残荷图
约莫半个时辰后,渔老悠悠转醒,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姜回月,眼中带着欣慰:“恭喜你了。”
姜回月赶忙关切地问道:“您还好吗?”
渔老笑着摆摆手,神色轻松:“无妨。尊者只是令我暂入混沌,以免心念受扰。我虽修为高于你,却未曾历经百世千劫的淬炼。有些因果,知晓过多,反易滋生执念。尊者此举,是为护我。知道我能承受的,便足够了。”
姜回月道:“您有大智慧,或许不知道这些也无妨。”
渔老捋着胡须,哈哈一笑:“老夫我啊,本也不在意这些。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夸赞。”
随即,他神色转为严肃,压低声音道:“回月,切记,有关凤凰骨的事情关乎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姜回郑重点头:“您放心,我铭记于心,一定不会轻易告诉旁人。”
渔老点头,“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
小舟轻轻靠岸,停在了荷妞家的吊脚楼下。月已中天,清辉遍洒。明明在秘境中经历了漫长的悟道与惊险,现实中的时间却仿佛只是凝滞了一瞬。月光温柔地笼罩着水乡,一切都如此安详。
夜晚终归平静。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入屋内,窗外传来清脆的水鸟鸣叫。江玲率先醒来,推开那扇圆圆的木窗,一股混合着清冽水汽与清新荷叶芬芳的晨风立刻涌入,令人精神一振。
眼前是无垠的碧绿荷塘,晨光熹微,为亭亭玉立的荷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粉的、白的、嫣红的花朵在绿叶映衬下娇艳欲滴,与碧水蓝天相映成趣,令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孩子们,起来吃早饭啦!”妙婶叫道。
四人都在荷妞家落脚,幸好吊脚楼高高几层,宽敞,住的开,妙婶巧施几个术法,便将姜回月几人居住的屋子打扫洁净。
她亲切的声音穿破清晨安静,几人闻声,忙梳洗整齐,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下楼。
贺兰馨深吸一口气,笑道:“好香啊,我闻到粥的甜香了!”
兰羽瑶点头:“是荷叶的清香。阿月呢?”
姜回月推开房门:“来了。”
贺兰馨皱眉道:“你怎么看起来如此疲惫。”
姜回月道:“昨夜有奇遇,等饭后再说。”
兰羽瑶关切道:“没事吧?”
姜回月摇摇头,“放心,没什么的。”
大家说笑着走进厅堂,只见妙娘正从厨房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荷叶粥。砂锅“嘎达”一声被放在桌上,江玲眼疾手快,接过荷妞递来的竹垫,熟练地帮妙娘垫好。
妙婶笑着夸赞:“阿玲真是机灵。”
早饭不过是简单的粥饼,但是非常有食欲。
粥里点缀着剥好的灵虾仁,带着荷叶特有的清气,旁边竹篮里放着一摞烙好的油饼,个个巴掌大小,焦黄酥脆的外皮,看着很香。
荷妞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下,嘟囔着:“娘,你也夸夸我呀,哎呀……早饭是粥和饼,人家想吃肉,我还想吃莲房鱼包。”
妙娘笑道:“小丫头你倒是知道什么好吃。你想吃莲房鱼包?莲房鱼包还想吃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