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男人想要夜闯她家的院子,六娘将菜刀磨了一遍又一遍,带着她养的大黄狗阿黄,夜夜守在家门口,当初她没有护住自家的一双女娃儿,这次她拼了命也要护住希娘。
可这还不够,有人还是趁她不备毒死了她的阿黄,这只她家女娃儿还活着时捡回家的狗。
六娘在村里空地上,看到了自己养大的阿黄,它一动不动,扭曲地躺在地上。
它睁着眼死不瞑目,她红着眼滴泪未掉。
听着周围一圈人窃笑着对她指指点点,她心里清楚,不能在这时候示弱,示弱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沉默着背上大黄狗的尸体,回家拿上菜刀和瓢盆,来到村里人口最密集的空地上,一下一下磨着手里的刀。
“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
手起刀落,放血、剥皮、剔骨,切肉。
她的手在发抖,她的心在滴血,她想如果以后到了地下,再见到她的两个女儿,她们一定不会原谅她。
可六娘又想她这般作为,一定会下地狱,再见不到她的两个女娃儿了。
脑海中全是她们母子三人同阿黄玩耍的场景。
眼眶红了又红,她拼命咬紧牙关,绝不能掉下一滴泪来叫人瞧见。
家里还有人等着她保护。
她努力瞪大眼,面目可憎。
在大庭广众下做完这些,她沉默地回家,蒙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场,又在半夜将骨头和肉扔进厨灶烧成了灰,偷偷收敛了阿黄的骨灰。
她也想让它入土为安,但她不敢,枣树就是“山神爷”的眼睛,树根棵棵相连,通向后山的山神庙。
你能瞧见枣树,“山神爷”就能瞧见你。
第二日,六娘起了个大早,端着满满一盆狗血,面无表情走过村里的黄土路,泼在了那户毒杀她家阿黄的人家门前。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石村正隔壁的那户人家,在山神爷还没来之前,一连生了四个孩子,却只活下山神爷来后,第五个小子的那户。
她拿着菜刀在这户人家面前,破口大骂了整整一天,就用这把剖开阿黄骨肉的刀,劈烂了他家的院门。
终于疯子六娘的家门口,再也没有男人来了。
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村正出面“好言劝说”要求她和希娘改嫁,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情况好一些,村正想要她嫁到临村去,因为这个村子里现在没有人敢要她这个疯女子。
村正告诉她有人看上了希娘愿意出钱,村正还答应她,希娘换来的钱,可以作为她自己的嫁妆带走。
呵,他们居然觉得她看得上这笔黑心钱。
村正一次次登门,看向希娘的眼神也越来越露骨。
她们开始计划着逃跑,当然是……失败了,村子里到处都是山神爷的眼睛。
她被娘家人保下,而希娘再没有了未来。
村里人都说她彻底疯了,拿着一把菜刀日日夜夜砍着院子里的枣树,卷刃了也不顾。
六娘消沉了很久,直到某天她在自家的六棱古铜镜上,看到希娘熟悉的身影。
这面铜镜是六娘年少时,在一位外来货郎手中买得,如今成了鬼希娘的栖身之所。
村子还是一如既往,看似平静地过着从前的日子,而她们的复仇计划正式开始了……
六娘平静地讲完,从榻上站起来,摸着怀里的铜镜说道:“好哩,俄要去干活哩,祝俄们好运吧。”
六娘推开门,门外站着几个女子,她们说:“我们同你一起去。”
苍清跛着脚跟上前,说道:“你们就是那些逃跑的女子。”
几个女子齐齐点头,“是六娘和希娘救了我们。”
六娘却生气道:“俄不是说了让你们明个再出来吗!怎么这么淘气?”
几个女子又齐齐摇头,目光坚定,用着不同的口音,说:“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六娘叹口气,“算了,一起去将事情做个了结吧。”
还未出院子,院门口传来了石有柱的声音,“你、你们……噢……是你这个疯婆子将……”
一旁的小狗鬼阿黄再次龇起了牙。
他话未说完,六娘的怀里忽然窜出一股黑烟,喷在石有柱的脸上,石有柱好似看见了什么及其恐怖的东西,啊啊乱叫着逃进了屋里。
院中传来希娘嘻嘻的笑声,还带着那么一点小得意。
苍清歪起头,思及小师兄之前同她所言,那夜他出门抓鬼时,也是六娘出现后,鬼就无了踪影。
能藏起鬼物,不漏痕迹,这六棱铜镜若非法器,极有可能是神物。
浮生卷中,地图上的红点只能确认大致方位,并不精准,若一处地方有两个及以上神物,它也是只有一个红点。
所以一处有几样神物也是合理的。
她得找机会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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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博戏/关扑,宋朝一种赌局游戏,玩法多种多样。
第80章
李玄度拖着石有柱赶回石大家的时候, 大师姐和大师兄包括石大都不在,整个院子里黑乎乎的,四处都悄然无声。
一脚踩进院里, 只听得沙沙的落叶声。
他一间间踹开门, 上了锁的便用剑劈开,可除了石村正躺在正屋, 另杂物房里锁着个老妇人外, 其他哪间屋里都没有人, 包括石大的娘子,和他刚出生的孩子都不见了。
李玄度又出了石大家院子, 街上静悄悄的, 好似整个村子空了般, 只有明月光辉照在地上, 白惨惨的。
他将剑横在石有柱的脖子上, 声音冷的像冬月里的寒霜,“说, 你们村子都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石有柱吓得瑟瑟发抖, 之前被这人打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俄说,俄说。”
他丝毫不敢隐瞒, 将村里做得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赶忙道:“俄只是跟着那小娘子去了山神庙,到处是老鼠,山神庙塌了俄就跑哩, 和俄莫关系。”
李玄度听完愣了一会,此人有关山神庙所述与大师兄所言基本吻合,当下心生懊悔, 他前几日检查山神庙时,为什么就不能再仔细些。
石有柱连连求饶,“村里滴事也和俄莫关系,俄么有做啊,是石东家的那疯婆子,是她!是她!”
“和你无关?”李玄度回神冷笑,“你如果不是没钱,会不做同样的事?”
他将剑往前送了半尺,有柱的脖子上立马冒出血来。
“伥鬼!你包庇他们又怎么能算无辜?”
李玄度浑身的冷冽气,吓得石有柱再也站不住,软倒在地上,拼命磕头,“俄错咧,俄错咧,求求你莫杀俄。”
“我警告过你,再多看她一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
李玄度攥起有柱的衣领子,强行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先剜眼,再取命。”
他反手握剑,剑锋堪堪划过石有柱的眼角,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师兄!住手。”
李玄度蓦然僵在原地,心中戾气瞬间烟消云散,面上如冰山消融,只剩喜色。
她握住他拿剑的手,止住他的动作,“李明月,你心地光明,你的这双手可以用来拯救苍生,可以斩妖除魔,唯独不应该沾上人血。”
李玄度再克制不住心中激动,松了剑丢开石有柱,回身抱她进怀,眼睛发酸,哑着声轻声喊她:“阿清,阿清。”
怕眼前的只是场梦,他更用力地抱紧了她。
苍清轻“嘶”了一声。
“很疼?”李玄度忙松开手,将她左右上下,来回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她衣服干干净净,想来是用过避尘决了,今夜耳朵也不曾显形。
可她额间、脸颊,被衣领遮住的脖颈处,胸前锁骨处,乃至手臂上,都带着伤痕,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瞬的惊喜后,紧接着是深深的后怕和自责。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苍清笑看他,“你道什么歉?我没事,大师姐和大师兄也没事。”
身后同时响起祝宸宁促狭的笑声,“真是有了小师妹,就完全将师兄师姐给忘了啊。”
众人都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无人注意到祝宸宁在称呼上的变化。
李玄度尴尬地摸摸耳朵,眼神却一步也不愿离开苍清,苍清回望于他,还欺身上前,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口。
“你路上赶得很急?脸都划伤了,疼不疼?怎么不让大师姐给你处理一下?会留疤的。”
她自己伤得那么重,还反过来关心他?
失而复得的心境,叫他忆起白榆劝诫的那句“路途艰险,心悦一人就尽早说出来,省的后悔”。
头一回觉得白榆说得对。
“不疼。”李玄度握住苍清的手,鼓起勇气,轻声询问:“如果破了相,你……还要我吗?”
苍清一愣,想起了那个有关“李玄烛”的梦,她有一段想不起来的过往,或许封存着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会在梦里喊那人“玄郎”。
眼前人一脸期盼地等着她的答复,满眼温柔,和他刚刚狠厉的模样完全不同。
原来小师兄也会有脾气,在她瞧不见的时候。
苍清抽回手,离得远了些,笑说:“即使小师兄破了相也是俊朗无双。”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李玄度轻笑一声,垂了眼:“山神庙里都发生了什么?”
苍清斟酌了半晌,说道:“也没什么,都解决了,我借锁灵珠的力量杀了石蕈后,体力不支昏过去,是六娘救的我。”
她轻轻松松将过程掩去,李玄度仍是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她吃得苦头,想把她抱进怀里又怕没轻重弄疼她,克制着只摸了摸她的头。
“下次别对自己这么狠心。”
他又试探性地说道:“你摇摇铃,我就来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悬心铃只有一方遇到危险时,另一方的铃才会自动响起,并不能摇响。
苍清却道:“什么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