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又划出好几个院子,住着老员外一大家子,西边与东边由回廊和月洞门相隔,建有花厅正厅厢房,皆用来待客。
据说西边现在有贵客住着不好惊扰,今日他们三人便由何有为带着,只来到东边院子。
路上祝宸宁轻轻喊了一声,“晚义,你一直瞧着西边傻乐,在想什么?”
姜晚义这才回过头,随口回道:“没什么,就是见老员外家来去仆侍众多,在想那郭小公子身边恐怕跟着的人更多,也不知道怎么丢的。”
这话有理,这家的小公子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身边伺候的人绝不会少,怎么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丢了呢?
老员外已经缠绵病榻起不来了,出来接待的是这家的长子郭大郎,他倒是个很得体的人,规规矩矩将人请作上宾。
将基本的信息说了后,又得知这家的小郎君是在昨日早上,曲江的荷花池畔,见到一位划舟采莲的小娘子,就一眼将这十八、九岁的小公子勾得五迷三道。
直夸是仙女降世。
小公子本就是纨绔,认定了小娘子不过是普通人家的采莲女,非让下人又找来一条小乌篷船,也不要人跟着,说是怕被打扰了好事,自己驾着小船就往池中而去。
在岸上的仆侍,只见到两条船在藕花深处相撞,自家小郎差点摔进池中,还是那小娘子拉了他一把,结果自家小郎趁机跳到了人家的船上。
毕竟离岸边还有些距离,仆侍也不听不到小郎同那小娘子说些什么,只见到二人进了舱内,有船篷盖着,又有另一艘乌篷船交错遮掩,四处接天莲叶,根本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那娘子似乎喊了一声“我的宝贝儿”。
仆侍只当自家小郎成了,几人还为此调笑几句,之后便傻站在岸上等着,看着池中大大小小的锦鲤,跃起落下发出轻重不同的扑通落水声,嘿,这鲤儿越得可真高。
直从上午等到下午,才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劲,他家小郎哪有这好身子?能那么久?
等重新找船再过去看,船上哪还有一个人影。
不管是自家的小郎君还是那美娘子,统统不见踪影,找来何有为的同时,也将整个曲江池找了一遍,哪哪都没再见到二人身影。
问过仆侍们那小娘子样貌如何,远远只瞧清她穿着石榴色的衣裙。
石榴色?
祝宸宁越听越心惊,昨个小师妹穿得正是石榴色的裙子,裙角还有一片深渍。
再配上那个杀人妖魔只猎杀纨绔公子哥的传闻,还有那一戳被血浸透的动物毛发,联想起自家小师妹最近种种奇异行为,心也越发沉重起来。
几人又来到这郭小郎君的屋中,不过是烟暖炉香,各处堆金叠玉,也没瞧出同其他贵公子的屋子有何区别。
各处瞧完,几人告辞离去,何有为再三拜托,一度提起苍清,希望他的仙姑能出手帮忙。
你来我往的客套话自然又是祝宸宁来答。
出了老员外家的宅子,姜晚义先他们一步离开,不知道跑去了何处,看方向是往西边去了。
祝宸宁愁眉不展往客店走,陆宸安相当不能理解他这般心情,她认为这事根本不可能是小师妹做的,她亲自带大的妹妹,她能不知晓她的心性?
“师兄,你就放一百个心,小师妹即使真遇上纨绔,定也只是将人打一顿。”
祝宸宁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
到客店时已是饭点,他找了常坐的位置,端正地支着头呆呆望着门口。
陆宸安陪着他坐下,看着他黑眼圈更深,从怀里掏出一颗丹丸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
“熬夜伤肝亦伤肾,补补。”
又安慰道:“师兄啊,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思想,你就别瞎操心了。”
祝宸宁完全不反抗,想也没想囫囵咽下丹药,又继续支头望着门外,那是瞎操心吗?那关系着这个家会不会分崩离析。
陆宸安见他不说话,也支着头,神游天外。
戴斗笠的姜晚义最先出现在门口。
“一个。”
祝宸宁喊来人坐下后,又继续发呆。
今日穿藕粉色裙子的荷花仙子苍清,第二个出现在门口,果然手里依旧拿着莲蓬并一朵荷花。
她早上就说过要等她吃饭,所以不用人喊,走过来挨着祝宸宁坐下了。
祝宸宁:“二个。”
苍清先给自己盛了碗汤,而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郭家小公子可寻到了?”
姜晚义答得她,“没有,说是在藕花深处同一美娘子一起失踪的。”
苍清正在喝汤,忽然咳起来。
祝宸宁犹疑地看向她,正要问些什么,李玄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换掉早间沾了胭脂的衣服,眼下穿得是荷叶绿的圆领袍。
荷叶配荷花,倒是天生一对。
祝宸宁来了精神,“三个。”
李玄度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要上楼,门口又进来一位面如观音的小娘子,亦步亦趋跟在李玄度身后,要跟着上楼。
祝宸宁说:“怎么还有第四个?”
桌前的另外三人也都齐齐望向了这位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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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师兄真是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少年心醉杜韦娘。曾格外疏狂。——侯置《风入松(西湖戏作)》
第85章
这小娘子不过笄年, 螓首蛾眉,确实是个美人。
穿着打扮瞧着却很复古,她高高盘起的双环飞天髻, 与本朝的样式不大相同, 发髻上没有多余钗饰,只有一荷花木簪, 以及两段鲜红的绸带, 长长的一直垂到她的后腰。
衣带翩跹, 襦裙曳地,披帛飞在身后, 像是壁画上下来的仙娥。
姜晚义揶揄, “李道长心态不错, 这么快就换人了?”
李玄度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 面色古怪。
手一抬, 朝姜晚义的碗里掷去一枚铜钱,“不如你, 竟去爬郭老员外家西院的墙头, 私会女眷。”
铜钱掉进碗里,姜晚义面上一惊,又很快恢复神色, “原来今日下午躲在门后之人是你, 亏李道长自诩君子,竟听人墙角。”
“你记错了,自诩君子的是我大师兄不是我, 我最爱听墙角。”
李玄度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我倒是与你今日见的那小娘子特——相熟。”他故意拖长了音,“生死之交, 可要替你引荐说上两句好话?”
这回姜晚义确实是自讨了个没趣,皮笑肉不笑说道:“不必了。”
祝宸宁看着这二人唇枪舌战,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下午发什么了何事,可看着小师弟身后的美貌小娘子,这下是真急了。
他站起身去拉李玄度,“小师弟,过来……”
‘坐下’二字还未出口,小师弟的衣袖也未碰到分毫,只觉自己喉间一阵凉风袭过。
苍清的反应要比祝宸宁快,瞬间站起身将他往旁边一扯,抬手间荷花杆尖尖的断口处,已经划在了那小娘子的喉头,她黑下脸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就差一点点,祝宸宁大概就见不着明日的朝阳了。
陆宸安吓得站起身,姜晚义也是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筷子,警惕地看着来人。
李玄度同时出声,执剑喝道:“你干什么?!”
那小娘子被他这么一凶,居然委屈地瘪下嘴,“我以为他要伤害阿兄。”
李玄度收了剑,沉着脸,“我说过很多遍我不是你阿兄,别再跟着我!若是再动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苍清也放下手中荷叶,仗势欺人,跟着凶道:“他是不是你阿兄我不管,但你要是敢动我阿兄,我让你魂飞魄散。”
说完还朝那小娘子龇了个牙。
李玄度探究地瞧了苍清半晌,而后转开目光走到桌前,问道:“大师兄找我有事?”
祝宸宁惊魂未定,对他摆手,没好气道:“你爱干嘛干嘛去,管不了你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让几人坐下好好谈谈,把话说开,如今这心思,也随着颈项间袭过的凉风烟消云散了。
李玄度确实有急事,也不再多说,快步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砰”的一声关上门,将仍跟在他身后的小娘子隔在了外头。
他拿出一张传音符,指尖在符上虚划几下,给他师父发去了传音。
语毕,手指向上一划,传音符顷刻间燃尽。
他揉揉眉心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进城时,苍清提出整队休整,之后她将自己关在屋内,每日饭食先头都是他在送,只叩三下门,将食盒放下就走。
还会顺带些小食,给她补充随身背的小包,方便她饿时也有东西吃。
之后大约几日前,他师父送来一张传音符,大意是:京中有人同妖族乃至外族勾结,要他速去查明,并告诫他,除同门之外不得泄露半分。
按照以往,他们师门四人会一起行动,但是苍清闭门不出,队伍里又多了姜晚义,每次抽空要同大师兄说时,这小子总能精准出现在眼前,思来想去他只能独自行动。
给苍清送饭的任务也托给了大师兄。
此时,太子欲亲自出使夏国谈判,京兆府是必经之路,如今太子一行人正借住郭员外家中暂作休整。
这老员外年轻时曾官至光禄大夫,即使告老还乡,依旧门生遍地。
而德顺长公主竟也跟着太子前来,理由是她的亡夫平国公穆将军,在与西夏军作战时死不见尸,她是来寻找真相并带他的尸骨回家的。
谁不知长公主与穆将军貌合神离,根本没有情意,这官家也能同意?
师父传达的意思是,若抓得太紧,敌人又怎会露出马脚?
太子和长公主的仪仗队是浩浩荡荡、光明正大前来的,另外还有三皇子昭王,六皇子暻王,也都以正当或不正当的理由,明着或暗地里来到了京兆府。
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算大的京兆府如今成了皇子、公主的聚集地。
李玄度最先查的是郭员外家,蹲了两日,都不见太子和长公主有何异动,倒是见到了祈平郡主,被长公主派人看着,哪也去不了,正在发疯,他还找机会嘲笑了她两句,差点被赏了一鞭子。
而后他跟着昭王去燕馆歌楼又蹲两日,这人也是只知喝酒听曲,不见异样。
至于六皇子暻王藏得极好,至今未发现他的行踪。
再后来便是,早上睡觉,下午蹲老员外家,夜里蹲燕馆,城里的杀人案他也有所耳闻,所以中途交接时必会回趟客店,确保另外几人的安全。
前日下午在离开郭员外家时遇到个卖货郎,摊车上挂着一盏漂亮的荷花灯,卖货郎说是在员外家墙外的街上捡的,想起苍清想看荷花,所以就顺手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