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义垂下头,用力咬着手背控制着不发出声,可喉头哽咽,最终还是呜咽出声,呜呜的抽泣声越来越大,似哭似笑。
为什么要跑?
为什么没有留下来?
为什么代价这么大?
悔意呈排山倒海之势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再也站不住,似有无形的山石压垮他的脊梁,缓缓蹲下身,肩背剧烈抖动,膝盖嗑在地上,最终跪伏于地,满身悲怆懊丧。
这满天神佛啊,能不能可怜可怜他,将他的星星还给他?
他真的后悔了。
悔断了肠。
……
可寺庙中的神像到底都是相。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听不见他的祷告。
不知过了多久,姜晚义从地上爬起身,走进殿中缓缓将穆白榆从檀木香案上抱起,动作轻柔似乎是怕弄疼她。
走在路上,香客见他都如见了恶鬼避之不及。
她身上的血洇湿他黑色的内衫,外人定然瞧不出血痕,但血又洇进里衣一路直达他肌肤,湿冷黏腻,他自己感受到了。
原来人的血竟可以流出来这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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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提示:尸体不完整,没办法像之前小桃一样还魂。
宝宝们先别慌,都看到这了,想必已经能信任作者最初的几条保证,忘记的宝宝可看看文案的阅读指南第6条~[让我康康]
第147章
姜晚义一路抱着穆白榆走回他们所在的厢房。
苍清默默跟在后头。
进了白榆的屋子, 桌上放着的桃枝没有清水将养着,不过一晌午的功夫,上头的桃花瞧着已经焉巴巴。
花瓣掉在桌上、地上, 染了尘。
来显真寺的第一天,苍清还在月老庙的大桃树下祈愿。
愿年年桃花如旧, 都能叫阿榆瞧见。
今岁的桃花阿榆没有瞧见,以后岁岁年年的桃花她也再瞧不见。
怎么会不恨呢?
何止是姜晚义,苍清也想现在就冲出去, 一把火将这寺庙烧了。
但凶手还没寻出, 事情就还未结束。
床榻边传来姜晚义的声音,“小郡主,我这就叫他们都下去给你陪葬,尸体脏污,就不送去你的郡主墓里了。”
他用平和甚至温柔的语气,说着冷血无情的话。
苍清出手拦住要出门的姜晚义。
“三娘也要拦我吗?我以为你会同我一起杀过去。”他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感情, 死气沉沉。
苍清摇头, “同我一起将阿榆的心找回来,找出真正的凶手, 将他千刀万剐送他下地狱永不超生, 而后我们四个陪你将这不长眼的庙宇烧个干净。”
她以为自己会比他理智些,然而话说出来冷飕飕的,也是一片死寂。
这一路行来,她结识许多人,穆白榆是她下山后交上的第一位朋友 ,也是最好的一位,既是队友,亦是亲友。
沉默片刻姜晚义道:“好, 你说得对,阿榆的心是要找回来。”
“去换身衣服吧,我们在院中等你。”
苍清走出白榆的屋子,对在院中的另外三人说道:“寺里的僧人已经下山报官,官府的人应该马上就能到,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碰到阿榆,还有,我要拿到审案权。”
她看向李玄度,后者冲她点头,“好。”
“阿榆的身份不能传出去,省的朝廷介入引来更大的官,麻烦。”
“好。”
“大师姐你留在这里,等我们替阿榆找回心,不要叫她的身体腐了,阿榆她最怕脏丑,你要记得替她重新梳妆,轻一些,魂还未离体,会痛的。”
“好。”
“大师兄,等官府的人到后,你得布阵,将人困在寺庙里,没找出凶手前谁都不能走,场地有点大,但要在今日晚间前布好。”
“好,可如果凶手在香客里,恐怕这么久早该跑了。”
苍清冷笑:“不,他一定还在,就躲在某处看着我们。”
昨夜凶手就已经将阿榆带走,却在今日上午大白日里才动手,定有什么因由。
又什么都不做只是取心,还敢在寺庙里,在佛陀菩萨座下行凶,这胆量和取心的手法,绝不是第一次杀人。
“阿榆的功夫很好,寻常人近不了身,她身上也没有打斗伤,带走她并能让她毫无防范中迷香的,定然是她认识的人甚至功夫比她还好,我们来寺里算上今日也才三日,你们说谁最可疑?”
“要么是寺里的和尚要么是沈家的人。”回话的是换完衣服出来的姜晚义。
苍清朝他看去,却见他未像往常一样穿深色衣服,而是一件极浅的星郎色袍衫,就好像黑夜和星辰都撤去,天将露白,天际那一抹淡蓝。
衣服尺寸刚刚好,就同阿榆猜得那般,五尺八的身量。
苍清的眼睛又红了,刚刚还能镇定说话的她,眼下忽然便哽住。
姜晚义轻拍她的肩,“别哭,她说过她想看我穿这身,等她魂离体走得时候,就能瞧见了。”
明明他也是双眼赤红一片,却还在笑,像是在说再日常不过的事,“她胆子虽大,但冥府的恶鬼各个吓人,我得亲自带她走冥府的黄泉路,送她到三生石前才能安心。”
学了十多年的本事,却救不回自己的心上人,还要亲自送她去冥府,此后便天人永隔再见无望,她的心丢了,他的心也丢了。
“好。”苍清背转身,用手抹了把眼睛,才回身说道:“你和我、小师兄,一起去前殿,审人。”
前殿。
就在了尘昨夜诵经的佛殿里。
已经站满了人,所料不错,官府的人已经到了,来得是县尉和林姓捕头,以及十来个县吏捕快。
沈家四人以及他们的仆役也都在,还有了尘和尚和众僧人,皆在一旁的蒲团上,结跏趺坐轻诵经文。
喊人搬来四把檀木椅放在案前,请县尉落座。
坐在最高位的是李玄度,苍清和姜晚义分别坐在他身侧,县尉就坐在她右下方。
身后是菩萨,身前众人中有一个是将死之人。
苍清不知道县令平时都是怎么审案的,但她同阿榆和小姜一起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许多回,也和阿榆一起在临安看何有为审过案。
她问得第一个问题是:“吴县尉,城中可还有其他杀人割心的案子?”
吴县尉虽也很有面的坐在首位下方,但他此时内心慌得只想把椅子往下挪一点,再挪一点,离这三个嗖嗖放冷气的贵人越远越好。
他就是小小的青袍县尉,而上首之人穿着紫袍,身份象征的金鱼袋,明晃晃挂在他腰间的金銙带上。
身边那二人能同他并排而坐,保不准也是不愿暴露身份的宫中贵人。
只当又是一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案子,谁能想到在鸟不拉屎的偏远乡县寺庙里,会有个亲王?
听闻死者是位女子,闺名似乎叫君竹,瞧着琞王面如寒霜一言不发,谁知道这女子是他的谁,案子办不好他定会被迁怒,搞不好小命也得丢。
战战兢兢回道:“有的,还未找到凶手,但推测应当是同一人所为的连环杀人案。”
“叫人去取卷宗,越快越好,必须在天黑前赶回来,你先简单说一下情况。”
“是是是。”吴县尉立马吩咐两个县吏下山去取,又挑重点讲了仵作的验尸结果,以及各死者的身份年龄家境情况,在何处做工。
苍清听完又问:“半月前有位年轻娘子,在拜完佛下山的途中失踪,你可知此事?”
“知是知道,她家里人报过案,县里也派人搜山了,但就是一直没找着人。”
“身份信息。”
“本县人,年芳十八,啊对,正是沈家甜点果子铺的女工。”
“这么巧?”苍清的目光转向沈家四人,指着沈初问道:“沈初你昨夜在哪?与谁有约?私事又是什么?”
沈初面上一怔,良久才道:“人当真不是我害的。”
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
苍清道:“可如今你同了尘和尚的嫌疑最大,你若说不出你昨夜在何处做了什么……”
姜晚义接口:“便直接杀了吧。”
他面无表情说得太慑人,仿佛是杀死一只蝼蚁那么轻松,让人真心觉得他随时会暴起杀人。
吓得江浸月和沈初的弟媳一起出声阻止,“不要!”
满脸恐慌紧张。
“别急,”姜晚义手里转着未出鞘的刀,语气依旧平缓,看似漫不经心,声调却冷得吓人,“你们可以同他一起上路作伴。”
沈员外开口:“你们这是私设公堂!有违律法。”
一个商人竟还懂些朝律,苍清表面虽只拿余光瞥他,心中却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李玄度反问吴县尉:“哦?本王私设公堂了吗?”
县尉没有判决权,若真查出些什么,不还是这位殿下做决断吗?这怎么不算私设公堂?可吴县尉也不敢忤逆亲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县尉不知变通,苍清便道:“沈员外不要胡言,这哪有公堂?只不过是我家殿下'体察民意关心民生,本县的吴县尉就在此坐着,例行询问,查案而已。”
“查案带我们去县衙即可,我们一家清清白白不怕你们审讯,但你们仗着自己是王室宗亲,以权势压人将我们扣在此处,出言恐吓良民百姓,如此作为我定要击鼓鸣冤告上京去!”
沈员外的胆量竟比这吴县尉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