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清微扬着头认真回忆,“又或者明明在同处,却各做各的事,她从不主动找你陪她去做事,倒是大师兄你自小就喜欢跟着她。”
“而且她从不对你做太过逾矩的事,也从不对你撒娇示弱……”越说越心惊,苍清一下住了嘴。
无论是男对女,还是女对男,无论内心外在多强大,总会忍不住在心上人面前扮可怜,撒撒娇的。
就连她小师兄这么傲娇的人,受点小伤还要博一下她的同情,多装几日病。
更别说她自己,前几日遇蛟蛇妖时刚装过。
苍清小心翼翼地去瞧祝宸宁的脸色。
祝宸宁苦涩地回她一笑,“那你知道她同木郎君相处时,又是什么情状吗?”
苍清不敢问。
祝宸宁已自行说道:“那么木的人在木郎君面前,变得如此生动,站在青梅树下,九分颜色笑起来更添三分。她同他说话时,神态是鲜活的,她看他时眼里含光,她从未这样看过我,那应该就是看心上人的神色吧?”
“可是……”苍清还想说,可是好歹努力下。
“没什么可是的,我的情况同小师弟不同,当时我们都知道你们互相有情意,才能助攻帮你们,才能去劝他,但我同宸安……小师妹觉得我该亲手去毁了她的快乐?”
“我做不到,也没有哪本书哪句道理教过我这般做。”祝宸宁无奈摇头。
“人人都说我生得十分好颜色,若她喜欢我早该喜欢了不是吗?我也并非没同她表明过心意,怎能算没有努力过?想来是我这性子不符她意,即使近水楼台,也摘不得她这月。”
“所以大师兄是打算放弃退出?”
“从未开始,何来退出?”
苍清叹气,“大师兄都不去争一争,就不怕成为第二个沈郎,或是像椿龄一般抱憾终身?”
“她从来不是争夺之物,她有自己的心意与想法,我只管守在这里,若她心里有我,她选择我是我之幸,若她只当我是亲人兄长,不选择我,我亦尊重。”
祝宸宁抬手摸了摸苍清的脑袋,“让阿妹挂心了,我性子不像小师弟和晩义,不会因此生心魔。”
苍清点点头不再相劝,心下却仍未死心,今夜从斗兽场回来,定要去大师姐那边打探一番。
然而斗兽是城中百姓的彻夜狂欢,今夜注定是问不到答案了。
等几人走进邢妖司,才发现斗兽场是在邢妖司后头另辟的塔楼,有十层高,可以容纳上千人。
一楼中心围成圆形作为角斗场,设有结界,听不见看不见外头观席处的响动。
二楼是关押妖兽的场所,三楼开始到六楼,绕着中心围成的一圈皆是隔间用作观席,一个隔间四张椅,桌上有茶点,炉中燃着香。
隔间的落地大窗正对楼下角斗场,闻言这大窗是用鲛绢和打磨过的蚌壳,以及琉璃制作而成,韧而薄透,可以清晰地看清场中景象。
想想妖兽在下面打得血肉模糊,达官显贵在楼上品茗观赏。
真是血腥且雅致。
楼层内从下往上逐渐斜上去,六楼再往上便不知是做何用。
不曾想斗兽场竟是这番模样,几人被迫分开,三队人互相并不知方位,虽帖子上有房号,但每层那么多隔间,并非有序排列可不好找。
李玄度和白榆的观席在三楼,正前方首席,离得近看得清,隔间也比旁的大。
苍清、祝宸宁和姜晚义三人的观席在四楼。
而陆宸安同木有枝一起。
眼下她坐在五楼某个隔间的椅子上,心中想得只有两件事。
一是小师妹交给她的任务,从木有枝处打探邢妖司的宝物。
二是木有枝的脑子到底是什么问题。
她检查过很多遍,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却不知为何木有枝就是想不起要寻之人是谁。
他每每忆起便悲伤万分,头痛不已,任怎么想都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最后痛到昏厥。
他和小师妹的情况又不同,小师妹就是正常的少了段被锁灵珠封印的记忆而已,和大多数失忆的人差不多,但木有枝更像是脑中多出了什么,缚住了他的记忆。
这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激起了她熊熊斗志,让她几乎无心食宿,日思夜想。
本来她和木郎君走那么近,还怕师兄会吃醋。
不过师兄这性子和小师弟不一样,他似乎根本不会醋,从前也有郎君给她写情诗,师兄还各个点评了。
真有面对心上人同别人走得近了,不会生出占有欲的?瞧瞧小师弟对小师妹的偏爱和醋劲,再瞧瞧晚义对郡主,会不会是师兄其实也没这么喜欢她?
应该是吧,要不然他怎么就是不愿记起十年前,那个夏夜的事?
想来君子作风要比她更重要些。
算了,如此作罢,日后能相伴到老就够了。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
坐在她对面的木有枝忽而问道:“见陆娘子配剑,想来精于剑术?”
陆宸安回神,尴尬笑道:“那倒没有,就是喜欢而已。”
“你这把剑很漂亮。”木有枝拿过桌上的茶壶倒茶。
“这把剑叫观澜,我师兄送我的,本来还有一把飞虹剑,也是他送的,可惜路上毁了。”
“你师兄,那位祝郎君?”他将茶递给她。
陆宸安接过杯盏,点头。
“你常提起你的师妹和师兄弟,想来感情一定很好。”
“那是当然,我们几个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以后老了也是要相伴的。”陆宸安说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带上笑意,眸色熠熠。
便如祝宸宁说得那般,九分好颜色更添三分。
晃了木有枝的眼。
隔间里一时安静无声,直到陆宸安问道:“听闻邢妖司也有件宝物?可以辩世间妖邪?”
木有枝点头,眼神带上些探究,“陆娘子有兴趣?”
陆宸安直言不讳,“对啊,世人大都对宝物有兴趣,我的宝剑也是我的宝物。”想到她的飞虹剑,又道:“但无论什么宝物都比不得人命重要。”
说得很坦然,木有枝反便也直言,“那宝物唤作鲛人瞳,在邢妖司许多年了,如今就在我手中,确实可以辩出世间妖邪。”
“那它是什么摸样?”陆宸安问。
木有枝笑道:“什么模样不能告诉陆娘子,只说物如其名,这本是鲛人一族的宝物。”
“鲛人?能滴泪成珠的鲛人?难道是他们的眼睛?”
不等答,楼下角斗场中放过了礼炮,第一批决斗的妖兽被从二楼扔进场中。
有些人形有些妖形,各个脚上都戴着铜环,铜环前方虚空处投射有数字,应当是邢妖司控制妖兽的手段,也方便观众认妖。
角斗场中设有结界,听不见外头观席的声音。
但观席处却能通过这楼里特殊的机关构造,听见场中的声音,无论是说话声,还是打斗声都是清晰无比。
今年的斗兽一共五场,每场十活一。
五位活下来的妖兽,还得最后决出胜者。
这样依旧不够,五十位妖兽中唯一活下来的这个,得和降妖卫打一场,赢则活。
今年负责打斗的降妖卫,便是判官木有枝。
陆宸安虽是道士但医者仁心,无论决斗的是人是妖,都不太愿意看这种残忍血腥的场面。
她指着一楼角斗场里,一个铜环号数为八的总角之年小妖问道:“木郎君,他才那么小,能做什么恶?为何也将他抓来此处?”
木有枝朝角斗场里随意瞟了一眼,“陆娘子莫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就是鲛人族的。”
“可不都说鲛人纯良无害,只会流泪?”
“陆娘子又错了,鲛人歌喉动人,说话间轻松便能蛊惑人心,他们还擅织,平日织出的鲛绡白如雪,可御水。”
“但当泪哭尽时,他们会以血为线,织出血绡,色如红玉,被血绡缚住的生物无有逃脱的,除非鲛人亲自收回,不过以血织绡风险很大相当于拿命赌命,所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信不信这一场活下来的必然是这小鲛人。”
木有枝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自信,似乎从前已见过相似的场景。
陆宸安惊讶之余,目光不自觉往角斗场看去,场中已经开打,先时还好,不过是互相试探,各家术法极为耀眼,楼内亮如白昼。
那总角小妖瑟缩着躲在角落中,倒是极为容易叫人忽略。
想起有一年师父带他们去南海,她和师兄遇见过一只男性鲛人。
鲛绡价值百金,鲛人贪恋尘世,被歹人所获被迫落珠织绡,他们救下他,替他医了伤放回海中,他躲在礁石后唱歌致谢,歌声确实很好听。
鲛人报恩临走前,还送了她一颗极其罕见的红色珍珠,这颗珍珠如今便镶在观澜剑的手柄上。
似乎也确实提到过血绡,以血为线若不织成绡,便还有一个功效,可惜记忆久远,实在是记不清了。
“陆娘子怎么又在发愣?”木有枝瞧着她笑道:“是想到什么了?”
听见喊声陆宸安转过头瞧他,忽而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似乎此情此景,在何时何地已经发生过一次。
木有枝也是这样看着她,温柔地对她说:你想到什么了?
她便伸手去摸他的脸,同他说:木郎,我可以不去吗?
闯入脑中的画面,让陆宸安不由自主地倾身,去触碰木有枝的脸,后者竟也不躲,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木郎君,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陆娘子也这般认为?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面善。”
她的手碰到他的脸,一瞬间像触电般,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这一激灵没叫陆宸安想起二人间是否是旧相识,倒是叫她想起,以血成线若不织成绡,便是鲛丝。
“我知道了!”陆宸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我知道木郎君的病因了。”
“是什么?”木有枝稍侧着头看她,却被她这般明媚的情状吸引,沦陷在她的双眸中,她眼里醉人的光,似乎穿过时光带他回到了忆不起的从前。
忍不住想靠近。
他站起身朝她走去,而她也正好站起来走向他,神采飞扬。
“木郎君,扣住你记忆的是鲛丝啊!”
鲛丝只有以血为线的那只鲛人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