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很冷手才抖,如今想来怕是听见她们的计划,又得知情郎被取了眼识,又气又惊。
也就不怪他问“你想他吗”, 她会张口就答“不想”, 怕不是当时脑子里就全是情郎,才能下意识地就知道他问得是谁。
还是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中摄魂咒?
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呵。”赵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自嘲笑声。
所以也是为救情郎, 才会主动给他披斗篷, 给他盖被子。
那些关心都是虚情假意,是为了降低他的防范心,她嘴里的“玄郎”喊得不是他。
没一句真话。
全是演的。
月华当年打出的回旋镖,千年后扎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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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城某处不知名茶馆。
苍清午间刚从赵隐手中逃脱,傍晚就见到了她两月多来,日思夜想的人。
九星簪绾着道髻,穿着深色厚鹤氅,身姿挺拔靠窗而站, 似乎是在等人。
瞧见他用白绸覆着眼,她的眼睛一下便湿润了,“李明月……”
出声已是哽咽。
李玄度听见她的喊声,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她有那么多话想同他说,也有许多问题想问,最终都化作了一句。
“玄郎!”
短短几步距离,她是用跑的,冲过去抱住他,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鹤氅里。
李玄度身子一僵,迅速将人推开,冷声说道:“小娘子自重。”
“嗯?”苍清有些疑惑,不管不顾又将他抱住,“你喊我什么?”
身后有一道质问声传来,“阿玄,她是谁?!为何抱你?!”
苍清回头,见到一陌生小娘子,一身绿裙清新脱俗,瞧着古灵精怪很是可爱,正气鼓着脸,用抓奸的神情瞧她二人。
李玄度将她推开,手上点着银棍,朝说话的小娘子走去,“小翠别误会,我不认识她,不知谁家小娘子忽就冲上来抱我,一时没来得及推开。”
“小翠?”苍清冲到他边上,拉住他的袖子,“什么不认识?你发髻上还簪着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小娘子别胡言乱语,这发簪明明是我未婚妻所赠。”李玄度将手中的银棍递向小翠。
不等小翠拉住银棍另一头,苍清先一步拉住,挤开小翠站到他身前,“你未婚妻就是我啊,你都给我下过聘了,我还有合婚庚帖。”
“胡说,阿玄的未婚妻明明是我!”小翠被抢了棍,一脸愤怒,“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小定下的婚约。”
“青梅竹马?自小?”
苍清的表情逐渐扭曲,刚见面时泫然欲涕的心绪,不知被冲去了何处,只剩下满心疑问。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被劫走得这两个多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小师兄为何会一人在此?另外四人呢?
“玄郎,你这是怎么了?撞头失忆了?”她用掌心去触摸他的额头。
小翠将她的手打开,“他好得很,倒是你缠着人家的未婚夫,是何居心?”
“他明明是我的未婚夫!我有聘书!”苍清忙低头去掏自己的货郎包,而后掏了个空。
一时情急给忘了,她哪有包啊,身无分文从赵隐那里逃出来。
为了生存,含泪取下金镯,忍痛当掉了小师兄送得悬心铃,千叮咛万嘱咐当铺的伙计,她过冬至后就会来赎回。
小翠瞧见她发愣的模样,一脸神气,“下过聘了?那你的聘书呢?合婚庚帖呢?三金呢?”
苍清醒神,眯起眼看向小翠,“何方妖孽?迷惑我玄郎,报上名来。”
小翠双手叉腰丝毫不怂,回瞪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古翠娥,你才是妖怪呢!”
苍清恶狠狠朝她龇牙:“我确实是妖怪,你若再不老实回答,我一口咬断你的喉咙。”
小翠立时收了势,往李玄度身后一躲,“阿玄有妖怪!”
“她定是吓唬你的,若真是妖怪,小翠就先跑,她吃我总也要些时间。”李玄度抽手想将棍从苍清手里拿回,“小娘子你也赶紧让路。”
苍清瞧着这根长银棍,脸上越发纠结,这是月华的银枪,打狗棍啊。
别说她凭着气息就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他,就是这打狗棍和九星簪,以及他眉心的道印都错不了。
人绝没有认错,眼前人就是李玄度。
她犹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小翠,可小翠就算真是妖,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又哪里有机会迷惑他。
她不在的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月魄剑又去了何处?
李玄度用了些劲,将银棍从她手中抽回,侧身欲走。
苍清忙拦住他,“我、我还有证据,你手上有和我绑的姻缘红绳。”
不等他反应,拉过他的右手,撸起他绑着护腕的袖子,“除非没了情意自行断掉,不然是取不……”
她呆住,“红、红绳呢?”
不信邪地翻了半天,眼里的迷茫一瞬间化为震惊,又逐渐变作失落,“你不喜欢我了?”
李玄度的耐心终于被她耗尽,微拧起眉,“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何时喜欢过你,我已有婚约在身,莫要随意污人清白。”
他抽回手,也不要人领路,自己点拐往茶馆外走去。
小翠忙跟上,主动拉起银棍替他带路。
苍清不远不近默默跟在他二人身后,一直跟到巷中一户门前,李玄度的脚步顿住,回头问道:“你还要跟我们多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赶紧上前走到他身边。
“问了你就肯走?”小翠拿圆眼斜她,“没见过你这么缠人的小娘子。”
李玄度:“问。”
苍清:“我想听听你和你未婚妻的过往。”
小翠乐了,“还有这么上赶着自取其辱的人?那阿玄就给她讲讲吧。”
李玄度叹口气,“我同小翠自小相邻,我眼睛有疾,儿时受人欺辱都是她挡在身前,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感情甚笃,不日就要成婚,够了吗?可以走了?”
“不对。”
明知他瞧不见,苍清还是下意识摇头。
“你的未婚妻和你青梅竹马在道观中长大,你也没有眼疾,你们一起上树摘果,下水摸鱼,撕师兄的书折纸,偷师姐的虫喂鸡,玩法器、挨戒尺,挖观主的酒打铜铃,直到竹马十岁时离开道观,与青梅分离。”
她朝他走得更近些,看着这令她日思夜想的脸,抚上他被白绸覆着的双眼,“八年后,他们在信州重遇,竹马不识青梅,就像今日这般。”
唯一句“不认识”。
她的手在他眼睛上轻轻摩挲。
能感受到睫毛在轻轻颤动,如刚羽化的蝶翅,美丽且脆弱,一碰就碎。
李玄度就任她动作,直到她的手顺着他的脸往下,摸上他的领口。
“小娘子,自重。”他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后立时松开,退开几步。
“你的悬心铃呢?可还挂在胸口?”苍清看着他疏离退开,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你没发现你退晚了吗?玄郎,你不抵触我。”
小翠上前挡在李玄度身前,“你这小娘子恬不知羞,摸人家未婚夫,还出言挑衅。”
苍清一把推开小翠,“你滚开。”
她看着李玄度,满眼哀思,“玄郎,我不知你又在玩什么花样,我这两月来过得很煎熬,你别再伤害我。”
李玄度勉强扯出一抹笑,有些无计可施的模样,“小娘子你认错人了,你见过哪个道士是瞎了眼的?”
“怎么没有?玄郎没听过算命瞎子这个营生?”
“我不会给人批命数,我的营生只是在铺子里……”他忽而迟疑,“我这营生……”
小翠被苍清推了个踉跄,似乎是真生了气,“阿玄同个女疯子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回家。”
她拉起李玄度的银棍,带着他走进院子,重重将木门一关。
“砰——”
苍清被隔在院门外。
只听得院中李玄度在问:“我的营生似乎简单的有些过分?真得配拿一月二两银?”
小翠答:“怎么不配?阿玄这般品貌,只要往那一坐就给店家增了多少生意?”
“我真的长得很好?”
“当然,不知有多少娘子往你身前凑,所以阿玄以后不要同陌生娘子废话。”
“她只是将我认错了。”
“她认错是她的事,你怎么还替她说话,你别记错了,你是我的未婚夫。”
苍清孤零零站在门外,因这关门声红了眼眶。
心头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往里倒了一壶酿坏了的醋,又酸又涩。
他家门檐上挂了两盏昏黄的灯笼,将她的影子印成长长两道。
对影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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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请不要担心李道长的清白,从心到身,除了妹宝,没人能让他失去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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