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固且执着。
一往而深。
这才是苍清留给李玄度真正的遗言,芍药的花语是:情有所钟,千万人中,我独爱你。
一如从前苍清第一次对李玄度的表白“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相招以文无”,文无是当归的别称,所以原本妹宝送李道长一枝芍药是有隐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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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道经》第二十章。
大意:大智若愚,人生难得糊涂。文中借用下字面意思:众人都有所作为,唯独我顽固愚笨。
李道长是说他甘愿做个痴儿。
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道德经》第四十四章。
译:懂得适可而止就不会遇见危险,才得长久。
第246章
点珍宴的翌日。
猫妖案结案了。
邢妖司办了那么多起妖害人的案子, 杀过无数的恶妖,还是头回替妖讨公道。
抓了数百人,邢妖司都关不下, 又分批送去的县衙牢狱。
那道名菜“遐龄煮玉”竟是以猫妖肉制成,只因传言猫有九命, 食之可长生。
能不能长生未知,永葆青春倒是事实,以至于迅速生出一条产业链。
瓦子里的杀妖符专为妖怪们所设, 道行差一些的, 死了伤了,正好叫人逮了。
真肉假肉,各个赚得盆满钵满。
造下许多无辜杀孽。
无意间吃过一次两次不打紧,吃多了胃口就越来越大,就叫猫妖的鬼魂缠上,打上印记, 一生都活在噩梦中。
姜晚义收到的信里, 是方元会的自述,说得很清楚。
方元会画出的符印只会追踪打上印记之人, 叫他们自燃而亡, 苍清打出的火术也只杀罪有应得之人。
最初城中死得确实全是猫妖。
拥有九尾的方元会在猫妖族,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小祖宗,但他生性疲懒,只想“寄人篱下”吃好喝好。
平国公府就是他常待的地方,祈平郡主威名在外,对他这只小黑猫却很温柔,还有她的乳娘冯嬷嬷。
好吃好喝供着,谁是神仙, 他是神仙。
可以说方元会是瞧着穆白榆与姜晩义和好如初,又生了个小白团。
元日夜他还帮忙守了院子,设下结界,驱赶耳朵长的仆从,姜晚义在屋顶上坐不安稳,立不安稳,手足无措来回走的时候,他就蹲在飞檐翘角上打着哈欠看他。
后来猫妖案发,他顶替一孙姓大户刚死不久的玄孙——方元会之名,用妖术篡改全家记忆,一跃成为探花郎。
国公府又恰巧来了群人,其中还有一只九尾狐,凶得很,他忙着查真相就很少再回国公府。
只偶尔路过会去看看老朋友祈平,上巳节那几日,他还顺路在小厨间偷吃了份朝食。
想不到这琞王殿下瞎了眼,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也正是因他偷吃了琞王为苍清准备的朝食,当日早间被苍清追撵了整整十条街。
两道动物形态的残影,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乱窜,明明当着琞王面还夸他,翻脸就不认人。
狗鼻子和猫鼻子,难分胜负。
他东躲西藏,她乘胜追击。
狼妖揍猫妖,轻而易举。
何况她还是隐藏的大佬仙家。
若非他是猫妖跑得贼快,估摸已经被打死。
苍清无意间喊了句“本仙家”,叫他得知她就是东宫在寻的仙家,立刻跪下喊饶命,并将所知全盘托出。
方元会查猫妖案时,找到了那处满地猫妖尸体的偏僻小院,在屋顶偷听到太子与木有枝的对话。
于是二人联手,后头偶尔还跟着个福晖公主,借着邢妖司之名查猫妖案,姜晚义在明,他们在暗,他应当不知道他们,他们却知道他。
苍清说这是她的前下属,心安理得享用着邢妖司的劳动成果,还比姜晚义先一步破案,抓出了一整个作案团伙。
何止是东宫,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富户,官商勾结、包藏祸心,连教坊司之前的水鬼案后续,也被苍清查得一清二楚。
他都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妖怪的聪慧。
苍清笑说不是脑子好使,实在是热闹瞧得多,墙角听得多。
又同他说起和琞王一起听过的墙角,说琞殿下常常很无奈地陪着她听。
十句话里有五句带着琞王。
她真的很喜欢琞王。
所以每每说起琞王将她忘了,至今也没有全记起,她脸上就写满失落,以至于迁怒他人。
他们找到罗珠的时候,苍清一下将人摁在墙上,一句废话未说,拿月魄剑划开她的衣带,又将人背转过身,扯掉了她的衣服。
衣服从肩头滑落,露出她的背脊,太过突然,吓得方元会立刻急急背转身。
直到听见苍清说道:“毛小黑转过来。”
方元会有些恼,这名字很难听,他是打算用下方家这玄孙名字的,并不想叫回原来这名。
不情不愿转回身,却见罗珠的衣服并未穿好,刚要叫唤,目光被罗珠背上刺青图案吸引。
她的背上纹有一副山水画,画中有一轮红月,除去肩膀部位,整个背都成了细腻的画纸。
苍清说道:“姜爷人狠,但不下流,所以发现不了罗珠身上的秘密,难免就漏掉些真相。”
方元会看完又忙捂住眼,“你倒是下流!非礼勿视,赶紧给人穿上,有辱斯文。”
“我还成何体统呢,你当探花郎当傻了?闻不出来?他是男的。”苍清明显是在琞王处吃了瘪,找人撒气,语气很冲。
“你说什么?!”方元会放下捂脸的爪子,睁圆眼。
“嗯……至少是半个男人。”苍清看向罗珠,“对吧?要么让毛小黑检查一番?总不能我亲自动手。”
方元会终于仔仔细细去看罗珠,鼻尖轻嗅,确实是有净身后藏不住的溺味。
他忽觉尴尬,“那你更下流了。”
“男人在我眼里都是死人。”苍清松开对罗珠的桎梏,“你要检查吗?”
“琞殿下原来不是男人。”方元会不想检查,只想嘴贱,而后“啪”一声,脑袋重重挨了一击。
苍清对他毫不留情,嗖嗖放冷气,“找死可以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方元会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揉头,嘟囔:“如此护短,琞殿下领你情吗?”
罗珠拉起衣服,转过身,掸掸被苍清碰过的衣襟,“娘子好本事,竟能凭气味就发现我的秘密。”
“确实差点被你身上浓烈的香气糊弄过去。”苍清冷下脸,“你擅制香,还差点以此害死郡主。”
罗珠淡淡说道:“她那日将我丢在雪中,也差些要了我的命,两清了。”
苍清回道:“两不两清,我说了算,我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只说说你的事,好好配合,我杀你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但罗珠是个硬骨头,宁死不屈,最后是苍清放出威压定住人,强行识取了罗珠的记忆。
一幕幕肮脏的交易,一鞭鞭残忍的抽打,一句句下作的话语。
通过苍清映进方元会的脑海中,这也许就是罗珠不愿意提及的原因。
他本是江南织造院,罗织造使家的小公子罗缇,相貌堂堂,前途无量,父母和睦,姊妹亲近,兄友弟恭。
多好的人生。
只因京中有贵人要从织罗中捞油水,私下联系他父亲以求合作,父亲为人正直拒绝了。
于是一次供给宫中的织罗就出现问题,罗家因此被抄家,父亲流放途中丢了命,兄弟姐妹们进教坊司、进内侍局。
家破人亡。
他的阿姊罗珍,正当是及笄好年纪,本已经议亲,和他的阿弟也就是厮童阿柳,进了教坊司。
教坊司明面上干净,私底下总有强权压人时,无论女乐男乐,无论是抄家没入,或是买卖而来,进了这处,除非拿到刑部的特赦文书,不然世世代代都是贱籍,如无根浮萍,一世飘零。
别说是官员们的子侄,就是官员们本身,也有许多知法犯法,虽说规定了除公宴外不得唤伶人参宴,但御史台这时候似乎就瞎了。
而罗缇进内侍局净身时,才十三岁,后又被分到东宫,如今已有二十。
他在东宫待了许多年,终于认了命。
可命向来是越认越苦。
他难得出宫去看罗珍和阿柳,运气极差,不慎被某位不知名高官当作伶人瞧上,他本以为表明身份就能无事。
不曾想,转手被太子当作贺礼,赠给了这位高官。
他就这般在人间消失,不知被关在何处。
那段日子当真是再无尊严,背上的图画也是当时所绘,那人将他扒光了,绑在凳上,一针一针刺在他背上,每一下都叫他疼得浑身打颤。
他却连那高官的模样都瞧不清,直到再次被转赠的途中,他发疯似地跑了。
十六岁的他无处可去,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他的阿姊罗珍。
当人追来时,他的阿姊敲晕他又扮作他的模样,跳了湖,替他断了噩梦。
从此他成了她,从罗珍改唤作罗珠。
他二人只相差两岁,亲姐弟面容相似,他又是去了势的内侍,肤白皮嫩,稍作装扮便有模有样。
谢启是这时候进得教坊司,十二岁,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