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翻身出棺,冲向门口,伸手却抓了一个空,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院中。
仍旧对他笑,对他勾手,对他说:“来。”
他一步一步魔怔了似的,朝她走去,“阿清……阿清……”
夜色深沉,都未注意到眼前人没有影子。
不知走出多远,不知身在何方,她停下脚步,回身笑吟吟看他。
李玄度一点一点朝她挪近,腿脚发僵,生怕动作太大像之前那般将她惊走,又怕走得太慢,她等不及会消失无踪。
短短的几步距离像是一生那么长。
终于行到她身前,小心翼翼去拉她的手,“阿清,我很想你,你怎么才来?”
声音是哑的。
“一定是在怪我,所以不愿相见……我知错了,对不起……我不该……”
她一言不发,只笑着伸指点在他唇上,止住他的话头。
她牵他走到石凳前,推他坐下,绕至他身后,拔下那枚芍药玉簪,摘下玉冠,拢起手指做梳,替他重新束发。
“玄郎,你的九星簪呢?”
李玄度的眼眶立时充盈泪水,打着转争先恐后落下来。
上一回她替他束发还是在江县,她对他表白那日,如今只能在梦中。
恍若隔世。
他取出珍藏在怀中的九星簪,递给她。
木簪上头,乱了半月的青丝,在此刻,在她手中被收拾妥帖。
他拉开袖子,给她看手腕的姻缘红绳,“阿清,我都想起来了,你看,红绳回来了,你也回来好不好?”
她绕回身前,依旧在笑,“玄郎,红绳在那一剑之下已经断了,别再沉溺其中,你该醒了。”
“不,”李玄度忙站起身,将人拥入怀中,“别走,没有你我了无生趣。”
半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她,如此真实的触感,他不想醒来。
“别走。”
“玄郎,缘分已断,该醒了。”
“别走,求你。”
她抬起头,伸手抚去他脸上的泪水,“尸身我带走了,玄郎莫再沉溺,白白虚度大好年华。”
怀中人消散无踪,只余蝴蝶振翅声。
天光透过紧闭的堂屋门照进来,雾蒙蒙洒在黑棺木上,如烟似梦。
李玄度睁开眼,仍旧躺在木棺中。
脸上尤带泪痕,心里空落落的,盯着房顶许久,他才回神,再真实也终究是庄生梦蝶。
手习惯性地往边上一摸,摸空了!又来回摸了几下,头脑瞬间清醒,侧头看过去,心下一沉,棺中只剩他一人。
苍清的尸身不见踪影。
李玄度猛地坐起身,双眼在瞬间泛起厉色。
他寸步不离,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偷走?
翻身出了木棺,刚要冲出屋,目光瞥见棺中放着一顶玉冠与一支芍药玉簪。
李玄度身形一顿,犹豫着抬手摸向发髻……
守在屋外的金宝听见动静,开门走进堂屋,便见他家疯殿下在翻箱倒柜,满地狼藉。
“殿下,您在寻什么?”
“铜镜,铜镜在哪?”
“正堂哪里会有铜镜啊……”
金宝这才注意到,他家殿下乱了半月的头发,今日瞧着格外整齐,玉冠与那芍药玉簪,被换成了一根树杈子。
说来也奇,那芍药玉簪从点珍宴后,上头就多了一只玉蝶,但这么小一件事和琞夫人亡故,以及殿下执意冥婚之事比起来,微不足道。
时间久了,金宝也觉得定是自己记错了,也许那芍药玉簪上,本来就有一只玉蝶。
见琞殿下直勾勾盯着自己,金宝支吾道:“奴、奴这就去给殿下取铜镜。”
李玄度将他拉住,“我发髻上戴得可是木簪?头发可重新被梳过?”
“回殿下,是。”金宝瞧了一眼,立刻垂下头,心下哀叹殿下又在发什么疯,昨夜就见他一人在院中,失魂落魄喊夫人的名字,说着什么“别走”。
李玄度将人拉至棺前,指着棺中之物,“这玉冠是我之前参宴时所戴?”
金宝往棺中瞧了一眼,立刻注意到夫人的尸身不在里边,联想到近几日城中在传有拐子、流寇、盗墓等事,夫人的尸身也被盗了?
这就是大清早殿下发疯的原因?!!!
金宝惶恐地缩起头,“回殿下,是的。”心中已是在盘算去请谁来才能制住他家殿下发疯,想了一圈,竟无一人。
他分到琞王府也才两年,是看着琞王府建起来的,起初殿下不在京中的日子多好过啊,还能溜去隔壁国公府和清风、明月唠嗑。
眼下看着琞王殿下红着眼,状若疯癫、自言自语,来来回回一句:“不是梦,不是梦……”
金宝捂住眼叹气,没救了,这回是真疯了。
不过那放在棺木中的芍药玉簪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少了些什么,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好不容易等琞殿下安静下来,门外急冲冲赶来一人,正是同样灰头土脸的姜主事。
一脸急色的姜晚义与李玄度一照面,同时开口。
“阿清不见了。”
“郡主不见了!
二人又是异口同声,“什么?!你先说。”
李玄度挥退金宝,等人一溜烟跑远,他才将昨夜之事说出。
姜晚义沉着脸问:“你怎么确定那一定是三娘的鬼魂,而非鬼物假扮的调虎离山计?木有枝若得知她未被分食,绝不会善罢甘休。”
“直觉。”李玄度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九星簪和红绳知道的人却不多。
何况从点珍宴起,除了他就无人碰过苍清,浮生卷被他取走收在身上,可昨夜之后,浮生卷和月魄剑一起不见了。
他不信他真如此眼盲心瞎,会再次认错人。
“人也好鬼也罢,天上地下,我定要将她寻回。”
姜晚义没他这么好的心态,他不必像李玄度般日日守着苍清的尸身,防止有心人偷盗,他找了苍清好几日,人间与冥府根本没有她的魂魄,死在神剑之下早已神魂俱灭。
眼下郡主失踪,他再无心说什么宽慰之话。
“那你得快些,若是带走尸身的并非三娘的鬼魂,去晚了怕是只剩渣滓。”
话说得不好听,却在理。
李玄度都明白,但有时候吊着人一口气的,就是那么一点星火希望。
梦也好,现实也罢,她入梦而来,总比之前心如死灰好太多,他点头问道:“郡主是怎么回事?”
“昨日清明,阿榆跟着长公主去陵墓上坟,宫人说回来时阿榆独自去了趟穆将军墓,之后再未归,我下职后寻去将军墓,只寻到一支珠钗,珠钗不是她的,路上有清理过的痕迹。”
姜晚义脸色阴沉,从袖中取出一支水晶珠钗。
“我想不通到底谁会劫她,又有谁能劫她。”
李玄度敛起神色,“所以你昨夜一宿都未寻到她?也无任何新线索?”
姜晚义点头,“她有长平钱在身,暂时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可其他的却不好说了。
她本就心存死志。
晚寻到一日,就多一分危险,若是长平钱被人摘去……或是她自己放弃生机……
他扯住李玄度的手臂,“九哥,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助我。”
第249章
银龟壳摇响了两次, 祝宸宁破例一日卜了两卦。
一卦为祈平,死门坤宫,五行属土, 方位西南。
一卦为苍清,景门离宫, 五行属火,方位为南。
卦相一出,祝宸宁的眉心深深拧起, 拿着笔杆在宣纸上涂涂画画, 许久不言。
姜晚义急得催他,“师兄,如何?!”
祝宸宁犹豫地说道:“死门,主丧葬猎杀、死亡绝望,凶。”
眼见姜晚义的神色愈发阴沉,又忙道:“郡主辰星落土, 死门居坎宫, 宫克门,水克土, 凶门受克, 有生机。”
姜晚义的神色才好一些。
李玄度也问:“阿清的卦象如何?”
祝宸宁摇头叹气,有些不忍心说出口,“景门,主饮酒宴会、血光之灾,景门居兑宫,门克宫火克金,中平成凶门。”
这意思很明显,卦象已然应在点珍宴上, 毫无转还之机。
李玄度垂下头,神情又复呆滞起来,姜晚义推了他一把,“九哥!清醒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化为鬼,也该见上一面。”
这话不知是在对李玄度说还是对他自己说,实际上他也没好到哪去,一脸黑气,随时都能暴起伤人,全靠长平钱撑着信念。
李玄度萎靡的脸上,麻木的瞳仁露出些许生机,“对,我要去将她找回来,不能叫人再伤她半分,她是我的。”
他眼里渐渐起了层戾色,语气还算平稳。
“先寻郡主。你不是说城中近日有拐子、流寇?不知和城外占据山头多年的匪窝有无关联,我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