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弯腰顺手扯出红绳,一块枣木牌被她从木架底下拉了出来。
“这是小桃的。”李玄度看着枣木牌脸色骤变。
这枣木牌他亲手做的,总共就两块,绝不会认错。
若没有这枣木牌在附近,恐怕班主早已木架撞头,就此丧命。
他问:“既有妖异之事,怎么不去找邢妖司报案?”
邢妖司和县衙、州署一样每个州县都有。
伶人回道:“报给邢妖司那还怎么走得了啊?我们班子走南闯北,耽误不得功夫,此处不赚钱更要往他处去。”
一直安静的白榆忽而插了句话,“也是,州县的邢妖司终归比不得汴京城的,不止是人手不足,恐怕判官的本事都差之千里,这事古怪,别叫人白白送了命。”
李玄度难得没有与他唱反调,点头应和,“白榆说得在理,鬼怪之事还得我们来查。”
再问也问不出其他,这戏班子并非临安本地人,不过是县衙请来赶场的。
有位拆戏台的工人,吆喝另外几人:“哎!干完活了去吃朝食啊!”
其他人立刻响应,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苍清趁着人未走完,忙问道:“各位郎君最近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工人奇怪地回看她,有几个说道:“能有什么事,我们好得很,小娘子别乱说话啊!”
不怪苍清多问一嘴。
毕竟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那边工人脸带黑气,这边小桃的平安符丢在了戏台附近。
苍清还想再问,人早就走远了,白榆轻拍她的手,“这种年节谁家铺子还开着,不如跟上去看看?正好我们也吃点东西。”
三人跟在工人后头没走多远,就到了街边的张氏馄饨铺子,他周边的铺子早都关门过节去了,唯他家门前雾气腾腾飘着白烟。
苍清鼻尖轻动,嘀咕道:“不知是不是心情低落,今日这馄饨闻起来一点也不香。”
“不香也吃点吧。”李玄度抬步跨进铺子,在几个工人旁边找了空桌坐下,“店家三碗馄饨,其中一碗用清汤煮,不加鸡丝,茹素。”
今日初一,他斋戒。
有个工人闻言说道:“这还不香?也就现在时辰还早,等卯时一过,买馄饨的人能排到对街,年初一还开着的也就这了。”
他边说还边咽了口吐沫,招呼店家,“张大郎,这桌六碗馄饨。”
“好嘞!”张大郎露着牙憨笑,掀帘走进后厨,一边与客人闲聊,“哪有吹得那么神,都是你们老顾客赏脸。”
苍清透过掀起的厚厨帘望进去,张大郎手脚麻利地在后厨煮着馄饨,锅灶边还有张小桌,他空闲之余就在桌上包新馄饨,手指一卷一捏再一丢,圆润的馄饨一个个整齐码进了竹篾篮中。
有工人朝他们桌轻声询问:“哎,小郎君,你们家孩子也丢了?”
“嗯。”李玄度应道:“各位可是知道些什么?”
工人一声叹息:“这丢孩子也不是第一起了。”他往后厨瞧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些:“张大郎家的小巳都丢了两个多月了,那么久了恐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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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各色蜜煎:各种蜜饯。
子时:半夜11—1点。
“尔等小鬼可还识得你爷爷?!”——改自《钟馗嫁妹》
第26章
“你说什么?”苍清回过神, “谁也丢了?”
她说话没特意放低声,后厨的张大郎朝她看了过来,他一半脸隐在暗处, 嘴角朝上笑着, 眼里却没有光。
“嘘!”工人示意她轻声些,“张小巳, 店家的二儿子, 他妻子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可怜哟。”
另一个工人也跟道:“还好他家孩子多,还有三个。”
“客人们, 馄饨来了。”张大郎端着盘子从后厨走出来, 工人们立时都噤了声, 聊起别的来。
苍清这桌的三碗先上, 几人的心情都不佳, 也不急着入口,都是一样地舀着勺子吹气。
同一家店, 同样的馄饨, 心境却是不同,不似三月前刚到临安时的那个傍晚畅快。
白榆吹凉了勺里馄饨,正要送进嘴里。
“等会!”苍清忽而一把将她手里的勺子推开, 动作之大, 汤汁立时扬了白榆一身,油渍在漂亮的锦缎绸衣上快速晕开去。
白榆最喜洁,他皱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只用眼神暗暗询问,李玄度也放下了汤勺,面露疑惑。
后厨的张大郎问道:“客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 脏东西落进碗里了。”苍清回身去瞧后厨,正好对上张大郎的视线,对方朝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嘴角裂得很开。
她心里没来由的发憷。
冷静下来后苍清也扯起一个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店家,你这鸡丝馄饨的汤底是换方子了?”
“没啊!”张大郎回得很快,“祖传的老方子,哪能说换就换,就是鸡汤。”
没换吗?苍清端起碗又仔细闻了闻,这分明不是鸡汤,那是什么?是什么味道那么腥?
难道只是因为孩子失踪,厨子心情不佳,所以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吃了?
李玄度将自己那碗清汤煮的馄饨递给她,“吃这碗。”
苍清没推辞,舀起一勺闻了闻送入口中,味道虽比不上高汤吊过味的,但馄饨馅本身的笋鲜已足够开胃。
这一碗素汤,没有任何异味,问题出在哪?
她心中有了些许猜测,于是直言不讳:“店家,你家孩子当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张大郎的笑容垮下来,“是啊……都怪我那日气头上罚了他,这孩子气性重,就离家出走了。”
“什么时候?”白榆敏锐跟问。
“九月廿五。”张大郎不假思索。
李玄度问:“报案了吗?”
张大郎回:“第二日就报了,府衙说是有消息了就通知我们。”
九月廿五正好就是他们刚上岸的时间,在临安城中追跑一下午,机缘巧合进了这家馄饨铺子。
那日汤底鲜美,并无腥味。
罚孩子这事苍清也有印象,店家的两个儿子和邻居小孩打架了,大的那个还挨了老子的巴掌。
她犹豫了下,说:“店家怎知不是被拐了或是被人害了?”
后厨的张大郎垂下了头,手中的大木勺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锅里的汤底。
“有区别吗?两个月了,只当是死了。”
“那店家可有疑凶?”
若张小巳当真已亡故,苍清无疑是在揭人伤疤。
一旁的工人立时对她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有人道:“小娘子你怎么说话的呢?没见到人那就是还有希望的嘛!”
苍清将目光转向了这几个工人,他们每一个身上都冒着浅浅一层黑气。
“各位郎君经常来这里吃馄饨?”
她的神色实在是沉得可怕,工人们不由点点头,回应了她的问题。
“那这周边可还有其他走失的孩子或是……失踪的人口?大人小孩都算。”苍清说这话时,余光不动声色观察着后厨,张大郎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工人们齐齐摇了摇头,“不知道,没听说啊。”
过了卯时,天光已是大亮,来排队买馄饨的人还真越来越多,大冬日的年初一见这景象,也真是稀奇。
厨子做得不好吃这个理由似乎不攻而破。
店家张大郎愈发忙碌起来,脸上堆着笑,客人们都是夸他好的,即使客满盈门,他家的馄饨依旧价格优惠量大管饱。
等过了高峰期,偶有干活累的来讨上一碗汤底,他都不收费。
苍清发了会愣,付过账后拉着另外两人出了铺子。
他们这桌有两碗馄饨,一口未动,冬日寒凉,汤头的最上层结上了一层油脂。
走得远了,白榆才问:“这馄饨的汤底有什么问题?”
苍清一脸凝重,“我说不好,反正不是鸡汤……还有,那日在小桃家我见到的小鬼,就是张小巳。”
虽不知张小巳如何亡故的,但苍清心中最先想到的便是张小巳与邻里起了冲突,会否因此丧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那鸡汤里的怪味有没有可能来自于邻人……
小桃走失也或许与此有关。
她的回答虽然模糊,另外两人却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李玄度说道:“我们走访一下周边的邻居,看看有无失踪亡故的人口。”
年初一的街巷格外热闹,家家户户贴着新桃符,点着红灯笼。
各家门口皆是点炮仗玩的小孩,“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在欢声笑语中。
上门拜贺的亲朋好友,踩过积雪互道着新岁吉利。
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丢了孩子,心情很难不低落,即使何家与他们并不算熟络,也多少想帮上点忙。
但走访一圈,却并无失踪人口,甚至问到了那家与张小巳打过架的邻居,人早已将这事忘了。
事无进展,白榆提议,“不如去趟县衙查查户籍?”
李玄度回道:“年初一县衙只有值班人员,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去试试吧,何娘子在县衙似乎有认识的人。”
苍清挽起白榆的胳膊肘,“实在不行还得拜托阿榆啊。”
“啊?我能做什么?”白榆呵呵干笑两声。
李玄度觑他一眼,指指自己和苍清,“平头百姓如我们自然是不行,但你白大郎君就另当别论了。”
“拉倒吧,你还平头……”白榆忽然意识到不对,试探问:“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了?知道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