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清瞧着不远处瘴气缭绕的无望山,说道:“小师兄,你说进山和再去趟冥府,哪条路更难走?”
“自然是冥府路更难走,可没人再替我们守引魂烛灯。”
李玄度取出罗盘对着山头寻方向,瞧着一脸轻松,是根本未将此山作怪的东西放在眼里。
苍清点头,阳间多得是游魂野鬼,瞧见空着的躯体难免觊觎,她又没出息的怕鬼,遇上了毫无招架之力,无法一人独守。
她有些懊恼自己能耐不够,从去岁秋学道术起,至今已有半年,也不过学会了火术和避尘术,还有几招不成式的剑术,画得符十张废九张。
小师兄雕木头的手艺,她更是只学到皮毛,刻出的木符丑到令人发指。
说来也奇,教习师父是好师父,她也算刻苦,却总是不大灵光,约莫是少了一窍的缘故,也不知这一窍丢在了何处。
她似乎少了段很重要的记忆,与之前梦到过的青芜界有关。
但她每吸收一次异族的能量,就能长进些真力,真是的,她难不成是什么大魔头,靠吸鬼怪的能量为生不成?
“发什么愣?”李玄度喊她,“走啊,上山。”
苍清回过神,紧跟上他的脚步。
越是接近山脚,周身雾气渐郁,她不禁感慨道:“为了今棠进山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各个就跟着了魔似的,着迷到命都不顾了。”
昨夜出春风楼后,他们又去打探过消息,知道了更多的细节,比如今棠原名苏锦。
李玄度答:“她那琴有些古怪,听了叫人目眩神迷。”
苍清顿了顿,轻声问:“小师兄也觉着迷?”
“嗯。”李玄度老实应道。
听到这回答,苍清莫名生气,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一言不发往前走,余光却不忘往侧后方扫,见他没有追上来,更恼了。
又不知为何而恼,以至于郁结于心,恼上加恼!
林间无风,又闷又热。
雾气太重化作水汽,打湿她的额发沾在脸上,黏黏糊糊的,她烦躁地捋了一把。
都怪这烦人的潮湿瘴气!
李玄度瞧见苍清的动作,上前去握她的手腕,想运真力替她挡去雾气,却被一把甩开。
又瞧见她撅起的嘴,念及她刚刚的问题,李玄度在脑海中思虑一番,最终得出结论。
她是因他昨夜在衣橱时,不自重的行为恼了?
明明推开了她,还是有所感知?
怪衣橱太窄!
想到昨夜她紧依在身前,鼻腔里都是浓烈雪松香,还有他的作为,他心烦意乱又无地自容。
他何止是着迷,那琴音听得他起了歪心思,清心咒都压不下去。
脸上臊得慌,不敢再去瞧她,更不敢追上去,默默跟在身后。
沉默一直持续到进山前,常年无人来的无望山,已是草木葱茏无处下脚,眼见苍清慢下脚步,李玄度心领神会拔剑上前开路,不忘递给她一颗丹药。
不敢多说,只道:“避瘴气的。”
苍清接过扔进嘴里,给了他一声冷哼。
李玄度摸了摸眉梢,他想道个歉,可这要如何说起?
‘我不是故意对你起心思的’?
还是‘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亦或是‘它不听我话’?
哪个都像是狂徒的狡辩。
会更不讨她喜欢吧?
羞愧感让李玄度垂下了头,做了几番心理建设,终于开口,“小师妹……”
刚出口,身后有人喊住了他们。
“二位留步!”
回头看去,后边远远赶上来一人,瘴气太重,走得近了才瞧清来得是元真意。
“元郎君?”李玄度面露疑惑,“有何贵干?”
元真意赶得着急,脸上不知是被雾气打湿还是出了汗,“滴滴答答”趟着水。
可瞧着他们的眼神精亮,仿若见了救命稻草。
他气喘吁吁说道:“可算让我赶上了,锦娘说二位今日会来无望山,我特来寻你们的。”
“寻我们做什么?”李玄度问道。
莫非是发现了他们昨天胡诌的批命话术?来算账的?
不至于追到这种地方吧。
元真意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态,长叹一声,“我晨间归家时,撞了鬼了,若非道长昨日给的符箓,小命都得交代,所以特来请道长们驱鬼。”
原来是有生意上门,也不问具体缘由,李玄度直接道:“抓鬼十两。”
“好好好!钱不是问题,道长愿意去就好。”元真意脸上的焦急有所缓和,面露希冀,“还有那符箓可能再卖我几张?”
“可以,符箓五两一张。”李玄度说得面不改色。
苍清在旁听得嘴角微张,小师兄何时也这般奸商了?他那符纸,从前可都是随手送的。
他们一路来,也常替人看事赚银两,没少抓鬼驱邪,但收费一向随意,难得有明码标价的时候。
这么好的机会,苍清自然不能错过,她抢过李玄度的话头。
“元郎君的情况比较复杂,恐怕不止鬼这么简单,得来全套,这样,我与郎君相见恨晚,祈福驱邪、捉鬼抓妖给你个优惠,算你五十两,再送你三张符箓,如何?”
元真意还未答话,李玄度先冷哼了一声,“相见恨晚?你这回怎么不说一见如故?小狗似的,见谁都摇尾巴。”
苍清:?
好扎心。
“说话真讨厌。”苍清不知他发什么疯,又想起他也“着迷”之事,借故回身恶狠狠推了他一下,才转头对元真意道:“此处危机四伏,元郎君去春风楼等吧,等我们从无望山出来,再与你一起回家抓鬼。”
元真意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叫她很好奇。
可上巳节将近,他们如今最紧要的事,是寻青棠娘子,寻到玉灵芝必然是要先去春风楼交差的。
“那便说定了。”元真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往前凑近两步,来扯她的衣袖,“道长可定要救救我!”
“小心!”
她背后的李玄度突然揽着她跃开数步,同时,元真意朝前扑倒,整个人趴进了瘴气中,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腕,一下将他拖进林中。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只剩下元真意慌张得叫声,以及乱石灌木刮蹭倒伏之声。
“什么东西?!”苍清缓过神问道。
李玄度摇了摇头,“不知道,走吧,进去救人。”
顺着被拖曳的痕迹追进山里,灰绿色的瘴气瞬间裹住了周身,一股寒气直冲心间,雾气比在山外要浓得多,只能见周围一丈光景,好在灌木倒伏明显,倒省了砍树枝开路。
信州的山间也常有瘴气,却从没见过如此阴寒霸道的惨绿毒雾,若是没有大师姐的丹药,怕早已被毒倒。
瘴气太重,林间长满湿漉漉的青苔,又走得急,苍清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身侧人立时扶住她,“小心些。”
苍清顺势去扶李玄度的胳膊,却被他避开了,又去拉他的手,还是躲。
本来之前就在生气,此时愈发恼,闷闷说道:“为什么躲我?”
李玄度低头看路,用剑锋拨开乱石杂草,瓮声瓮气回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刚刚那阴阳怪气的“小狗”话一出口,李玄度就后悔了,听到她说讨厌,真想抽自己两嘴巴。
她昨夜就说过他不讨喜,他今日又往枪口上撞,也不知为何就如此口不择言。
苍清又来牵他的手,这次牵得又快又紧,一副誓不给他机会甩开的模样,她说:“谁说的?我最喜欢你!”
李玄度一怔,瞳孔微微放大,他的手收回不是,回握也不是,傻愣愣垂着。
“又在骗我?”
“真话!”苍清又说:“除了我师父,嗯……还有我大师姐、大师兄,现在还有阿榆也喜欢。”
“但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你!”
原来如此。
她一句话另他喜,她一句话另他忧。
只消一句,定他一日生死。
他定是病了,还很重。
李玄度自嘲得轻笑一声:“你昨日还说我不讨喜。”
苍清沉默了半晌,捏了捏他的手心,回道:“小师兄做自己就好,喜欢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在千万人中选中你,坚定地走向你,与你成为知己好友,比如我。”
她说得那么认真,恍惚让他以为她在同他表白。
但显然不是。
脚下的路不好走,李玄度又笑了,带着些无奈,他回握住她的手,“知道了,走吧。”
林间雾气不仅打湿了衣衫和发梢,还有他们交握的手心。
他不想施术。
任潮湿黏腻的汗渍,似胶水般沾住他们的手,又顺着手心钻进他的心头,润湿了他的心间。
又咸又苦。
行至半路,李玄度鼓起勇气说道:“昨夜的事对不住,那反应并非我有意。”
“什么反应?为什么要道歉?”
李玄度侧头,瞧见苍清睁着单纯大眼,神色迷茫,不似作假,恍悟她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是他想岔了。
他耳尖泛红,支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