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苍清迫不及待吹着气,趁热吃完了馎饦,李玄度才开始动筷子,他吃得不紧不慢,完全不在意另外三人对他行得注目礼。
苍清不禁在心里感叹:小师兄端起来还真是儒雅,这出尘气质不仅像世外高人,更像世家子。
今棠只最开始的时候问过一句:“这是地黄馎饦?”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笑着说了句“好东西”便安静下来。
倒是元真意第一个耐不住性子,“李道长有话不如直说。”
李玄度擦干净嘴从袖中拿出美人图放在桌上,“出来吧。”
白灵便应声而出,她将将在地上站定,元真意腾得从凳子上弹起,指指白灵又指指李玄度,“你……你、李道长……你不是说没有见鬼吗,她就是鬼啊!”
今棠冷眼瞧着,语调幽幽:“意郎家中,原来真的藏着美娇娘啊——”
元真意立马辩驳,“我没有!都是她迷惑了我!她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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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一家有女百家求,一马不行百马忧。——俗语
地黄馎饦、合欢馎饦的名字出自《山家清供》,做法稍有改变,馎饦(botuo)感觉有点像刀削面或者面疙瘩?不好说,有没有了解的小宝科普一下。
第45章
白灵也是个泼辣性子, 她冲着元真意吼道:“元真意!当日可是你求着我做你妻子,现如今穿上袍子就翻脸也罢了,竟还想要了我的命!信不信我现在就吸净你的阳气!让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元真意吓得往李玄度身边凑, 一把攥住他的袖子, “道长,道长救我, 你可听见她说得话了, 这厉鬼要吸我阳气!”
李玄度扯回被拽住的袖子, “你二位的事自去说清楚,有了结果再来找我。”
元真意急了, “道长!李道长!还要什么结果?我昨日说得明明白白, 就是这厉鬼要害我!”
李玄度淡然开口:“元郎君昨日怕是没完全讲实话吧。”
“我……这……”元真意一时答不上来。
白灵脸上难得露出些迷茫和哀色, “元真意, 我就问一句, 我不曾负你,你为何三番五次要置我于死地?”
“我……我……”元真意半天回不上话, 又朝李玄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嗯?”李玄度朝着白灵的方向微微侧头, 示意元真意回答问题。
元真意这才认命般泄气的又坐回椅子上,“我原本是喜欢过你,可我们终归人鬼殊途, 不会长久的, 难道要我也死了同你做一对鬼夫妻吗?”
白灵便问:“那如果我不是鬼呢?你就肯同我长相厮守了?”
元真意被问得一懵,“你不是鬼?”
紧接着又苦笑,“那又如何, 你能带我进到那画中,即使你不是鬼,也是其他妖物, 这有什么区别吗?”
听到这里,对妖格外仗义的苍清忍不住出声喝问:“所以呢?她后头已回了画中不再与你相见,你又为何一定要将她置于死地?”
在场之人的目光皆投向了元真意,等着他给出交代。
他被逼问得实在避无可避,终于说道:“我是个读书人,以后是要登科的,她若是存在,便永远是我心中的一根刺,何况她还做鬼吓我。”
苍清语带嘲讽,“恐怕还是为了干干净净另攀高枝吧?”
元真意面色有些僵,“她又不是人。”
苍清冷哼出声,不再理会元真意。
白灵得到了答案,面上戚戚,瞧了元真意半晌,又看了看今棠,不知是气急还是放下了,不发一言自行回到画中去了。
倒是一直安静看戏的今棠道:“意郎还真是同当年一般薄情寡义啊,还以为这么多年你多少有些改变。”
元真意的面上更加难看,“锦娘,我当时年少,你父母要将你配与他人,我有何办法?”
今棠冷笑,“若白灵是个人,恐怕这会儿早已死了百次。”
“你们说得好听,都来指责我,她是妖鬼我是人,李道长换做是你,难道能接受人妖殊途吗?”
元真意向场中唯一和他性别相同的李玄度求助。
李玄度一愣,这问题其实已经困扰他许久,从前的他无拘无束谨记师父教诲,从不对妖鬼手下留情。
遇到苍清后一切就变了,她的身份与他心中的理念相悖。
他无数次克制,又无数次惦记,理智与失魂落魄并行。
在临安时,白榆走前给他留的信里只一句话“随心而行,主动些”。
是啊,心不会说谎。
李玄度很认真地斟酌道:“只要心中有共同的目标与信念,即使殊途最后亦可同归。”
“说得好听,寿数都不同,何来同归?”元真意显然不屑他的说辞,嘴硬的小声嘟囔:“要她守着你的墓碑百岁千岁独过吗?亏你还是个道士,竟说出此等有违天理的话来。”
李玄度听见了,默下声来。
刚建起的信念又轰然倒塌。
妖的寿元百岁千岁,他不过是她漫长岁月里不起眼的过路人,何来同归?
他是道士,她是妖,天生对立,何来殊途同归?
他接近她本身就带着目的,若非如此,在苍清漏出妖相之时,他就会将她收进葫芦里,哪来后头这许多事。
心是不会说谎,但自己会欺骗自己。
李玄度半垂下脑袋,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早间的好心情全数烟消云散。
屋中静悄悄的,各人都有着自己的思量。
苍清双手托腮,侧头打量李玄度,他说“殊途同归”,这话从嫉恶如仇,斩妖除魔的小师兄嘴里说出来,真叫人吃惊。
是因为她吗?
他是因为她才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吗?
小师兄人真好!
苍清忘了他说得‘不能随便牵郎君手’的嘱咐,牵住他握拳的手,凑到他身边耳语,“我在你身上留下印记,每一世都来寻你好不好?”
李玄度猛地抬起头,眼含惊诧,对上她纯真的双眸。
“这辈子,下辈子,你永远可以是我的师兄。”
他的心又被击中了。
若有一日,她得知他刻意接近的真相,还会坚定地选择他吗?
可事到如今,李玄度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同她坦白。
只情不自禁回道:“好,说话算数。”
苍清对他展颜一笑,松开手,转而对元真意道:“元郎君,你不忠在先,这妖虽顽劣却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恕我们不能替你杀了她。”
“我可以加钱!”
苍清摇摇头,“冥顽不灵。”
“谁才是冥顽不灵?!”元真意拂袖而起,冲她怒道:“捉妖乃道士天职!你们若不能办事就把钱还我!”
“元郎君有话坐下好好说。”李玄度起身摁住元真意的肩膀,微微向下施力,“五十两是驱鬼祈福的费用,此处现在可还有鬼吗?”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元真意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你!”
苍清心里不知笑得多大声,正直的小师兄也是学坏了啊。
她强忍着笑意,劝道:“元郎君别上火,这美人图我们会带走,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当真?”许是真觉得没了其它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元真意终是勉强同意,“也……也行吧。”
苍清将美人画卷起,收进包中。
虽然元真意的行为让人不齿,可他有句话却是说对了,白灵不是人,元真意即使真使法子将她灰飞烟灭,世人也只能道他不仁不义,本朝的律法没法惩治他,且以李玄度的品性也不可能杀人。
只是今棠明知元真意的心性,不知为何还要与之纠缠不清,想来也不会是因为什么爱慕之情。
今棠就坐在苍清对面,青葱似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鬓边散落的发丝,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联系前头得知的那些零散信息,苍清心里突然冒出来几个念头,她悄悄附耳与李玄度说了几句话。
随后李玄度便开口道:“这件事算过去了,现在我们来说一说玉灵芝的事。”
“玉灵芝”这三个字一出,正在出神的今棠立马恢复了活力,歪歪斜斜靠在桌上的身子不自觉坐正,“你们有玉灵芝的下落了?”
李玄度道:“如果我们猜得不错,玉灵芝现在就在我们手上。”
今棠的眼眸里闪过希冀的亮光。
李玄度又道:“你们二位都认识孟青棠娘子对吧?”
元真意和今棠的脸上均有了变化,前者带着一丝慌乱,后者则多了些不解。
两人的神色变换,苍清尽收眼底,她接过话试探道:“今棠小姐的琴,是以你这位儿时友人的名字命名的?”
今棠点点头,不知是不是玉灵芝的诱惑力太大,她这回竟很大方地承认了。
“那你之前的消息对我们没用了。”苍清诡谲一笑,“你想知道玉灵芝在何处,作为交换,你得给我们更多的信息。”
今棠的疑惑之色更甚,“你们想知道什么?”
苍清回道:“你就是用这琴驱使人替你进无无望山,寻玉灵芝的吧?想来不是凡物。”
这琴如此能耐,能让一位不会弹琴的行首,拨弦成调,还能叫人轻易改了心意,不要命地往无望山去,定有古怪。
“而你又为何对玉灵芝如此执着?”
今棠不答,面上是好不掩藏的急色,“我要先看一眼玉灵芝。”
李玄度从乾坤袋中取出遗的骸骨放在桌上。
连元真意也被吸引,“这不是无望山里那怪蛇的骨头吗,锦娘你要这个干什么?”
今棠并未搭理他,事实上从骸骨出现后,今棠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骸骨不曾移开半分,手微不可见地在发颤。
她伸手过去想触碰骸骨,李玄度比她更快一步,覆掌盖在骸骨之上,“我们已经展示了诚意,小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