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言之凿凿,在鬼市买东西,那就要自己擦亮一双招子,货一旦离手概不退换!
所以有人在鬼市花千金买到了赝品,也有人几个铜板便寻得价值连城的宝物,全凭机缘。
平时商贩的摊位地点是随机的,有时候几天才出一次摊,更有甚者每日都会乔装易容,就是为了避免今日这样的情况。
那贩子嘴里喊着晦气,探手从箩筐的最底部掏出来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陆宸安,陆宸安低头一看那东西的模样,直接不屑地扔给了站她身侧的祝宸宁。
苍清和李玄度站在他们不远处,因为起了个早,所以苍清现在正靠在石墙上哈欠连天,困得头点地。
等到天光微亮,大师兄和大师姐才走回他们身边。
李玄度问:“如何?”
陆宸安挠挠眉毛,“那奸商不肯还钱。”
李玄度早有所料,安慰道:“也不算亏,好歹昨晚我们还拿它涮了菜来吃。”
陆宸安望天叹气,指着祝宸宁,“可这傻子又花了八十两在奸商那买了块砚台。”
大师兄手中果然把玩着一块砚台,是渐变朱色琉璃制的,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好看是好看,但也瞧不出有什么其他稀奇之处。
苍清摇着头无奈笑了。
一个花百两买本假剑谱的剑痴,外加一个花八十两买砚台的文痴,如果这两人也是玉京小队的,那真是旅费堪忧啊,苍清仰天长叹,出发前一定要狠狠敲一笔官家。
等等,她什么时候说要去寻玉京了?
她剜了眼身旁的李玄度,都怪李明月!
李玄度接受到她的眼刀,只觉莫名其妙,挠了挠头讨好道:“天都亮了,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往西走另一条街,街北潘家酒楼下,这个点全是卖朝食的摊子,徐家瓠羹店也在那附近。”
四人来到潘家酒楼所在的街上,在一家饼摊前买了四张油饼,人手一个,又往东走,路过徐家瓠羹店,进去喝了碗鲜美羹汤。
除了斯文的祝宸宁到了店里才配着瓠羹吃饼,另外三人在路上就将油饼解决干净,九皇子李玄度顶着被御史弹劾的压力,不顾形象也陪了一个。
可陪完,苍清反而夸道:“不愧是祝师兄,吃东西都这么优雅。”
李玄度扯扯她袖子,“你师兄我差在哪?”
苍清连眼神都没给他,“祝师兄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品性端正从不说谎。”她加重了“从不说谎”四字,“嗯……你也长得像个人,都挺好。”
李玄度:?长得像个人?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还夸我好看!
他拿起勺子舀瓠羹沉默地吃着,头顶罩上小乌云,走了个貌美白榆,又来个不遑多让的大师兄,好气!
填饱了肚子,四人顺路拐进桑家瓦子,大师兄、大师姐也是头回进京,自要玩乐一番。
瓦子占地很大,里面有几十个大大小小围起来的勾栏,各有场地和唱台,勾栏间用雕花栏杆连着,婉转曲折,乱中有序。
这里鱼龙混杂,有唱曲的、驭兽的、耍杂技和傀儡戏的,也有相扑、魔术、杂剧,还有做买卖的,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五花八门。
汴京城里的繁华富贵非外头能比,几人一时都忘了心里的烦忧,连白灵也趁人不备偷溜出来,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左右她也不能离星临鞭太远,苍清也不太担心。
有个戏台前坐满看客,四人便也凑上前找了位置落座看戏,台上正咿咿呀呀演着一出傀儡武戏。
只见一位将军扮相的傀儡手拿刀斧,骑在高头骏马上,边上围着一圈异国兵士扮相的傀儡,将军傀儡横劈竖砍做出几个漂亮潇洒的招式,打得边上兵士傀儡节节败退。
而后将军凯旋、受封、娶得如花美眷,演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台上炮仗声起,涌出烟火。
待烟雾散去,台上换了新的伶人,演起杂耍,引得群众阵阵欢呼。
傀儡戏成了真人杂耍,虽说精彩,但也叫他们几个外乡人看得不明所以,苍清以手撑头,满脸疑问,“刚刚的傀儡戏想讲什么?”
另外三人均摇头。
倒是同桌一位有些年纪的看客说道:“几位不是京城人士吧?这演得是平国公府那位将军啊,少年英才,二十几岁便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国公,只可惜于姻缘上不大好导致英年早逝,若他还在那邻国也不敢常年来犯我边疆。”
祝宸宁问道:“后头演的不是抱得美人归了吗?怎么又说姻缘不佳?”
“哎,美则美矣,可是美人也是催命符啊。”那看客连连摇头,很是惋惜,“二十几年前,穆将军大败西夏军队,夏皇帝便将公主并宗亲女子数十人送来我朝和亲。”
“官家将除了夏公主以外的其余美人悉数赐给了将士。”他放低声音,“那似和夫人因是夏国公主,也就是现在宫里的俪妃娘子的表妹,据说在夏国身份也颇高,于是进了平国公府。”
那时候穆将军还是刚因大败西夏而封侯拜相的穆小将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轻轻松松就折在了温柔乡里。
看客咂咂嘴,“要说那似和夫人也确实貌美,她同穆将军成亲那日,仪仗队在城中浩浩荡荡行过,小老儿那时也年轻,有幸一见,一袭红嫁衣真真是惊为天人。”
“头上的花冠全是红艳艳的榴花,哎?差不多就是我们现在这时节,连那花轿上装饰的也全是新鲜的石榴花啊,我记得当时穆将军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在平国公府里植满了石榴树,一时传为城中佳话。”
“夫妇二人婚后确实也琴瑟和鸣,百姓都道这是对神仙眷侣,后来穆将军奉命再次出征,恰逢他的孩子出生,官家为了稳住穆将军,将他刚出生的孩子接进宫中抚养,又破格给他未满月的小儿赐下封号祈平,封为县主。”
“后来呢?”苍清四人听得入神,异口同声问道。
“后来穆将军大胜归来,却只见到夫人的尸身。”
“为何?!”四人皆惊,脱口而出。
“对外说的是似和夫人与夏国细作暗通款曲,官家大怒赐下白绫,当年好像也是五月里,反正这事闹得满城皆知,然而事实真相怕是只有地下亡魂才可知了。”
苍清两手托腮,叹气,“那穆将军回来得多伤心啊?”
“可不吗?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夜之间白了发,官家为了慰藉穆将军,便将自己的妹妹德顺长公主下嫁与他,未及周岁的祈平县主也进封了郡主,依旧养在官家膝下。”
“可穆将军是个痴情儿,和德顺长公主最终成了对怨侣,后来长公主自回了公主府,穆将军也自请戍疆去了。”
终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苍清道:“亲娘死了,亲爹也见不到,小郡主一人在深宫中无依无靠长大真可怜。”
将军出征,就将他的小儿接进宫中,说白了不就是质子,苍清又剜了一眼李玄度,“你爹冷血无情,儿子定也好不到哪去。”
“……”李玄度:不敢说话,多说多错。
看客却道:“有什么可怜?郡主自小由亲姑母穆贵妃养着,俪妃娘子是她姨母,待她也极好,德顺长公主算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也多有照拂,她爹是为国捐躯的英烈,祈平郡主一身荣华,我们平头百姓几辈子都挨不着边。”
都是虚的,徒有一身荣华却无实权,苍清与看客讲不通,只问:“因为涉及皇室秘辛,所以这出傀儡戏才只演前半部分?”
“那倒不是,我朝向来开放,只要是放到台面上通报过的事就没有阻止百姓说的道理,一开始也是演全的,可上个月开始每次演到后半部,台上就隐隐约约显出倒吊着的死人影,这才将后半部改作了杂耍,压压邪气。”
看客说着话人还抖了一下,然后就噤了声。
台上也再次传来炮仗声,又换了节目。
苍清四人眼巴巴望着那位看客等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摆摆手不再提,没多久就转去了其他勾栏。
不多时苍清四人也起身离去。
桑家瓦子实在很大,他们逛了一天竟也没有逛完,在里面吃过了晚食,几人便出了瓦子。
正巧苍清投宿的客店就在这条街上,于是四人决定今夜便住在这里,方便明日继续去瓦子里逛。
店家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见有客上门殷勤相迎,“几位客人要几间房?”
苍清道:“要三间离我那间近些的房间。”
店家应下,又问:“客人可要叫晚膳?如果需要沐浴我们也免费送热水,不是我吹,我家可是百、年、老字号!服务绝对是一流的。”
苍清一一答过,四人便在店家的带领下进了院中,互道晚安后各自回了房。
进房前,李玄度还特意拉住她,可怜兮兮地说:“小师妹,我身无分文,你可别丢下我。”
“晓得了。”苍清甩开他的手,丝毫不留情面。
刚关上房门,白灵便翻窗而入,面上心事忡忡,跑到桌前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也不多话就径自回了星临鞭。
搞得苍清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白灵这是怎么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是小师兄敲开了她的房门,手里拿着几个竹筒,看见她便递了一个到她的眼前。
“昨日喝了你的胭脂醉,今日便重新去买了几杯。”
苍清接过,以这家铺子的火爆程度,能在这个点就送到她面前,他得起多早?
“你特意天不亮去城南排队买的?”
“今日排队的人也不是很多。”李玄度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我给大师兄和大师姐送去。”
“我也去。”苍清赶忙跟上,喝了一口凉饮,突然道:“你不是身无分文了吗?!”
“……”李玄度:“我说我会变术法,你信吗?”
“信你个大头鬼!”苍清白他一眼,他昨日给她的钱袋子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买同风时她给他的其中一袋,里头的银钱数量……
“小师妹何必和吃喝过不去,喝完可以继续算账。”
有道理,苍清啜了一口凉饮,“别以为拿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
“是是是。”
二人说着话,又顺路叫上大师姐,最后停在大师兄的房门前。
门虚掩着,陆宸安敷衍地叩了三下,一把推开门先走了进去,“师兄你不会还没起吧?”
苍清和李玄度也跟着走进屋中,屋里无人,床铺整齐,桌上还铺着纸笔,昨日大师兄花八十两淘来的朱色琉璃砚台也放着。
“咦?师兄一早去了哪里?”陆宸安疑问道。
李玄度走到桌前,看了眼砚台,“墨迹未干,瞧着倒像是刚出门。”
苍清也走近桌边去瞧那方琉璃砚,昨天清晨随意一瞥并没有看清,今日才发现砚台边沿处还有立体的石榴花和榴子的图样,煞是好看。
怎么又是榴花,苍清伸手去拿砚台,大师姐比她快一步。
“那傻子写我名字做什么?”
陆宸安拿起桌上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墨,在那张写有她名字的宣纸上又写上“祝宸宁”三个字,与她的名字并排。
写完不知为何心里发虚,想了想把李玄度的名字也随手加上。
宣纸上如今不仅有“陆宸安”三字,又多加上了“祝宸宁”和“李玄度”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卦象以及“祈平郡主”四字,就在李玄度名字的不远处。
于是李玄度拿起笔在砚台上沾墨,行云流水的在自己的名字边写上了“苍清”两字,隔开了祈平郡主。
苍清抽了抽嘴角,好幼稚的大师姐和小师兄,不愧师出同门,云山观四宝之二。
这时候她不写点什么是不是显得很不合群?
她干脆也拿起毛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墨,写下了今日的日期“五月初九日”。
她刚写完,笔都未放下,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围在桌案前的三人同时抬头向门口望去。
推门进来的正是大师兄,见到他们三人有些诧异,“你们怎么都在我屋中?还以为你们丢下我自己去玩了。”
陆宸安赶紧问:“你去哪了?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