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如此说定。
李玄度刻意避开苍清的接触,蹲到地上去瞧“河神”的尸体,“这怪物怎么处理?”
苍清厚脸皮地蹲到他身边,紧紧挨着他,“拖出去交给邢妖司?”
她伸手去抓怪物的手,指尖碰到皮毛的那一刻,怪物的身体析出一颗颗红色光点,顺着她的指尖流进她的身体里。
苍清惊讶地楞在原地,等到空中的红点全部消失,那怪物的身体也渐渐透明直至完全不见。
她本就发热的身体里,如今更是有一团火顺着她的经脉四处游走乱窜,五脏六腑和全身的皮肤似火焰灼烧,疼痛难忍。
完全不知该如何压制,也不会有人来告诉她这是怎么了。
疼痛愈烈,她渐渐站不住脚向后倒去。
“苍娘子?!”李玄度在喊她。
降真香味扑鼻而来,昏睡过去前,她阖眼看到的是小师兄那张月朗风清的脸。
李玄度看着苍清吸收了那怪物的精魂,眼里的疑问越发深,探了探苍清的鼻息,确定人没事,犹豫一秒,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和黄员外交代明日相见时间后,出了河神庙的院门。
结界已经破了,外面的降妖卫还未撤走,胡长生与判官见他们出来,上前询问,李玄度随口答了几句,只说假河神已除。
邢妖司的人没见到河神尸体,只见到受伤晕厥的苍清,还想多问几句,但李玄度无心应付,匆匆带着苍清回了客栈,夜已深,店家都已歇下,没将人喊起来再开间房,只将人安置在自己屋中。
出屋,关门,抱胸靠在门柱上,想在门口将就一宿,眼前飘来一张传信符,他快速读完信上内容,符纸自下而上燃起火星,化为灰烬落于地上。
李玄度抬步要走,想了想又回头在屋门上下了道门禁术,从里可出,从外不得进。
出了客栈,来到城外某处小山峰的凉亭上。
月近中天,有位素衣老人坐在亭中,他面前的石桌上只放着一只玉盏,他一次一次举杯送进口中,月光从亭子侧边照进亭中落在石桌上,借着月色仔细看去,他的杯里无茶只有一抔明月。
李玄度走进亭中,朝着亭中之人一拜,“师父。”
凌阳道人手中举杯的动作未停,“要你去寻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是位小娘子。”李玄度沉默片刻,又问:“她到底是何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此次下山,除了河神的事,另一件就是寻一位名唤“苍清”的人,但师父又不说她到底是谁,有何要紧。
凌阳道人:“她或许是《浮生卷》的主人,也是破局的关键,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随你一同去汴京。”
“徒儿瞧她一点术法都不会,就是个普通凡人,却能吸收假河神的精魄,那假河神……”
李玄度挑重点给凌阳讲了一番抓河神的经过,略过了苍清心口愈合以及……大力丸的事,“师父可知这是什么邪物?”
“这‘河神’是玉京异族,想要封印玉京需得寻回浮生卷上遗落的神器,其余的等你们到了汴京自会知晓。”凌阳道人叹口气,“虽说为师本不愿意你牵扯其中,但命该如此就顺其自然吧。”
凌阳道人放下手中杯盏,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儿,“切记红尘最易破道心,你万不可入红尘。”
李玄度低下头回道:“徒儿谨记。”
凌阳道人点点头,“我要先你一步去汴京,到时我们就在汴京会和。”
“可是那边有了什么变故?”李玄度问。
凌阳道人:“京城来了消息,一是官家近来有立太子之意,他想尽快见你一面,为师知道你没有逐鹿之意,但你毕竟是皇子,画卷之事牵扯到皇室安危乃至朝代更迭,你必要上心。”
李玄度轻声应了一句:“是。”
“二是听闻官家有意替你定祈平郡主为王妃,等你一年后及冠出阁,授封开府便成亲,不知消息真假,你虽是皇子但天生童子命不可耽误人婚姻,若为真,日后上京自去推拒。”
李玄度皱眉,他自小离宫养在道观,这没见过几面的皇帝爹真是瞎操心。
娶亲?他这辈子不可能娶亲。
脑海中莫名浮现一道桃红柳绿的身影,似乎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约莫是抱她时沾上的,心里又烦躁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凌阳道人接着道:“三来德顺长公主暗中派人在寻那孩子,但官家的意思是若是被寻到必然留不得……此事为师不必多言你心中应当自有思量。”
远处飘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凌阳道人将桌上的杯盏收入袖中,怅然道:“要变天了。”
李玄度仰头望天,不知为何,心里惦记的却是客栈里的人,背在身后的手焦躁地曲指敲着,只想赶紧回客栈去。
她吃了大力丸,又吸收了异族精魄,身体可能承受的住?可千万别中途醒来误入歧途,找上别的郎君。
一时又后悔下的门襟术不该只是从外不得进。
他的心飞了,师父说得话便也听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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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苍清猛地睁开眼,入眼是青帐顶,打量四周,微弱天光透过门窗照进屋内。
是小师兄的房间。
但只有她一人。
她缓缓抚上心口,“砰砰”的剧烈心跳声提醒着她刚刚做得梦。
梦里有云山观的师兄师姐们,亲亲热热喊着她苍苍师妹。
有穿着窃蓝色道袍的小师兄,摸着她的头说苍苍别来无恙。
有无忧观主着急给香客们解释,她是观中养的小狼不会咬人。
还有……还有云山观人迹罕至的后山,村里的老猎人和采药人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野草被连根拔起,灌木荆棘倒伏一片,四周皆是尖锐的破风声。
不知何时变作稚童模样的她,被穿灰袍的蒙面男人一掌击中心口,身子急速朝后飞去,脊背撞在树上,劲风吹起她额前碎发。
梦中袭击她的灰袍男子说,“苍清,你果真用了青芜界禁术遭了反噬,即使如此,烛君也再回不来了!你心悦他便去陪他吧!”
烛君,谁是烛君?灰袍男人又是谁?
青芜界又是哪里?
大概是这几日受了惊吓才会做噩梦。
身体里那股乱窜的火流已经不见,完全没有了任何不适感,它们似乎已融合进她的体内,化为她的一部分。
苍清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鼻尖闻到衾被上有淡淡降真香的香气,小师兄喜洁,出门在外被褥都是用自己的,平时收在乾坤袋里。
儿时没少与小师兄同床,但昨夜她的衣服上应该有血,小师兄是怎么肯让她睡他的床的?
苍清掀开被子,身上的衣服……果然,衣服上被“明视君”尖爪划破的口子完好如初了,血渍也已消失,定是小师兄对她用避尘决修补了衣服。
真好,这样还省了买新衣的钱。
苍清起身,叠被洗漱后对镜梳妆,用朱砂笔在眉心点上红点,高高兴兴推门出去,门一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往后踉跄了半步,睁开惺忪的眼瞧她。
“小道长,你在门口站着睡了一宿?”
“没有。”李玄度垂下头,理了理平整的衣衫,“我就是……在门口等你时,打了个盹。”
苍清问:“你等我干嘛?去黄宅是晚上吧?”
李玄度答:“与你商讨下计划,再者合作期间包吃包住。”
商讨什么计划?捉妖还需要计划?但有吃的……
“那走吧。”苍清弯起眼,领头往前走,“我刷盘子的那家酒楼做得朝食味道可好了。”
到了酒楼,苍清雄赳赳气昂昂跟着李玄度地走进店门,店里伙计一见她就要上来赶客,“哎,吃霸王餐的!又想刷盘子?”
苍清往李玄度左侧一闪,“莫欺少年穷啊,我今日有金主。”
李玄度很卖她面子,当即丢给伙计半吊钱,伙计变脸如翻书,“二位里边请——”
不过一会伙计端着两碗赤豆粥与几张胡饼走过来,放到桌上,“小娘子、小郎君慢用。”
苍清先夹了一张胡饼递给李玄度,“喏,这饼就着粥吃可香了。”
李玄度接过咬了一口。
新出炉的胡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金灿灿的面上撒着芝麻粒,苍清也咬了一口,味蕾瞬间被焦香酥脆的胡饼填满,她又催促李玄度喝赤豆粥,“一咸一甜的搭配着吃,恰到好处。”
李玄度听话地舀了口粥,在苍清满眼期待地注视下喝了下去,“好吃。”
苍清眯起眼笑,“人活着啊,就为了一日三餐,把饭吃好了,日子也就过好了。”
门口进来一人,应和道:“说得在理,老百姓一辈子能图个什么,不过就是衣食无忧,阖家安康。”
“胡主事?”苍清抬头对上青年温和的眉眼,“你来用朝食?”
这个时辰才刚至卯正,来得及吃完再去点卯。
一身公裳的胡长生左右手各牵了个小娃,走至她身边找了张空桌坐下,“娃还小,饿不得。”
李玄度:“胡主事还真是亲力亲为。”
明明可以交给手下人,胡长生却亲自带着小孩来用饭,苍清不免又多瞧了两眼他身边的小孩,那男娃有些认生,女娃紧紧贴着胡主事,倒比男娃显得亲近。
想到胡长生和黄莺儿的绯闻,苍清多上了道心,笑问:“这两小孩生得倒是格外可爱,叫什么名?”
胡长生正在给两孩子分粥,随口道:“男娃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女娃乳名桂姐儿,还未起大名。”
黄员外提过这女娃是黄莺儿二年前捡到收养的。
苍清在云山观时,仗着小狼犬的不起眼身份,主动被动听过不少墙角,她故作不经意地说道:“胡主事对黄家小娃的事倒是很了解。”
胡长生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笑道:“我也是听邻里说的。”
“可我听闻胡主事与黄家有婚约。”苍清并不打算放过他,“这事应当无需从邻里口中得知吧?”
“都是以讹传讹。”胡长生垂眸舀了粥喂女娃,他这脾性倒是真的好,一点官架子都无。
“官人,这是本店赠送的广寒糕。”伙计走上来,给胡长生那桌放了碟桂花糕,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这是今年摘的新桂,去蒂后用甘草水和米一起捣成粉做的糕,每年到了秋闱就会做这糕点,读书人都爱吃,也是博个什么蟾宫折桂的好彩头,官人一定要尝尝。”
苍清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看看桂花糕又瞧瞧伙计,这区别对待也太大了?
双标!
胡长生瞧着桂花糕,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惆怅。
李玄度问道:“胡主事是今岁新到任的?哪年的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