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观音和净永大师没有放弃,净永大师每天都要巡山一圈,从日出到日落,观音则将阿丑曾经去过的那些山川都寻了一遍,也去过无名山很多次,都没有找到阿丑。
无名山的人因被天庭下了绝后的雨,又吃了长生的桃子,便主动与外隔绝,山里曾经被拔掉的蟠桃树只留下半座残破的山,当初英娘在将蟠桃与人们分了后,将桃核磨成了粉末,当做肥料洒在了山里。
山里的其他桃树都开得格外好,还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便将这里改了名字,叫作桃花源。
偶尔也会有人误打误撞穿过复杂的道路穿过虚假的屏障来到这里,人们也不说实话,只说远在秦朝的时候就躲进来了,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观音仍旧在各处普度众生,南赡部洲自从佛法传入后,人们对观音菩萨就逐渐了解了。与曾经丑娘娘信仰时人们知道丑娘娘有个漂亮老婆不一样,人们如今只知晓观音菩萨,而不知道菩萨的丑丈夫。
观音会与人们讲起自己鱼篮普度的事情,也会问人们是否有见过一个丑陋的女子,那是自己失踪的丈夫。
人们说见过很多丑姑娘,但没有一个是丑到比妖怪还可怕的。
观音叹息,待驾云远去的时候又悄然落泪。地面的人们则欢呼着天降甘霖,来年有个好收成。
观音来到优昙最后与阿丑分别的那片荒地,不在云端飞,而是脚踏实地走。观音向着灵山走去,来到了凌云渡。
宽阔汹涌的河流冲刷出雪白的浪花,河面上只有一座独木桥,对岸有一艘停靠着的无底船。
独木桥凡人不可过,唯有修行圆满的神佛才能踏足,否则摇摇晃晃木体生滑必定落入河中。修行未足的凡人想要过凌云渡,只能是坐无底船。
无底船摇摇晃晃自己从对岸回来,等待着将要过河的人走上去。
观音自然不必无底船才能过河,但还是走了上去。船慢悠悠地驶向对岸,船的底部就是河水,菩萨的脚下只有流动的河水。凌云渡的水流与其他都不一样,它源头在灵山,不往东而是往西。
如果站在无底船上的是个凡人,那么站在船上的人就会看到脚底下飘走一具自己的尸体,那是凡胎。
过凌云渡,脱去凡胎重塑仙身方可成佛。
观音猛然看向西边,难道……
八十一年前的凌云渡。
阿丑手里捏着两把金翅大鹏的羽毛,得意洋洋地走到凌云渡前,她将羽毛扔进河里,指着高高的灵山说:“疙瘩头你等着,不把英娘还给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她放完狠话就打算从独木桥上过去,细细一条无根木,踩在上面便晃悠不断,走了两步就打滑,阿丑连忙退回来。
此时河边飘来一艘无底船,阿丑看了眼,说:“疙瘩头想害我!这船岂不是坐上去就漏了,想淹死我!”
她没搭理无底船,干脆到独木桥前趴下,打算抱着独木一点点挪过去,可原本细细的一根木头,在她打定主意后却变得粗壮无比,根本无法双手合抱,等她踩上粗木头的时候,又变得很细。
“哼!装什么大方说不拦着我,原来是憋着坏主意在这呢!”阿丑在凌云渡边上徘徊,那艘船就静悄悄靠在边上,她开始扯边上树木的树枝,将一条条树枝打结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长的绳索。
她将绳索系在独木桥上,然后自己拉着绳索的这一头,小心翼翼地踩了无底船上,这样即使船沉了,自己还能靠着绳索荡回岸上。
船慢慢悠悠地向对岸去,河流如此汹涌,无底船却不会随波逐流。阿丑胆战心惊地看着空荡荡的船底,突然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恐怖的脸,此时悄无声息双眼紧闭,从船底被水流带走,向着西边去。
“啊?那是我?”阿丑一开始以为可能是疙瘩头设下的陷阱,想让她动了恻隐之心跳下去溺死。但是她很快就想起观音和其他菩萨都说过的。
——过了凌云渡,脱去凡胎方可成佛。
去凡胎就是去执念,去贪求,去掉俗世念想。修成正果的最后一程,就是与曾经的自己道别,目送自己。
那不是障眼法,是她的凡胎。
“那就是我!”阿丑惊呼一声松开了手上的绳子,毫不犹豫跳入凌云渡。
河水翻涌,阿丑抱住自己漂浮的凡胎,凡胎也给了阿丑浮力。
河水一直往西,一直往西,一直往西……
灵山看不见了,前面是黑漆漆的一堵墙,令人恐惧的,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色。
这里是……天的尽头?
一股突然下坠的力量,阿丑和凡胎都往下坠,在下落过程中,她仍旧牢牢抱着凡胎,凡胎逐渐消失,二者归一。
不知下坠了多久,阿丑终于落到了地面,她迷茫地站起来,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她抬头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从哪掉下来的。
阿丑往前走,看到一些面色青灰的人正在忙碌,他们在凿山,想要将山洞内部变得更大。
这些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穿僧衣的、道袍的,也有普通的农人装束。
阿丑在这些人里发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她立刻跑了上去:“英娘!英娘,你怎么会在这,你也掉到河里了?”才说完她就想明白,这个应该是英娘的凡胎。
英娘手里的动作一顿,看向阿丑,惊道:“阿丑,你……你往灵山了?你也过了凌云渡?”有些发灰的手拉住阿丑有血色的手,英娘愣了一下,“你……你不是凡胎,你……”
英娘不禁落泪,说:“阿丑,阿丑……你定是一起跳进了凌云渡。”
周围的几个人也凑了过来,对会有“完整的人”来到此地非常惊讶。
“这里是哪?”
一位穿着百衲衣的高僧说:“我们都是充满执念的凡胎,无数的欲望和执着。这里是——”
“他化自在天。”
佛门第六天,他化自在天,也称欲界,是魔王波旬的地盘。
作者有话说:
现代小剧场:
阿观难得在家打游戏,遇到空气墙过不去,阿丑一把躲过手柄说:“笨,卡bug钻过去,我带你看地图下的世界!”
阿观顺手搂着阿丑,下颚抵在她蓬松的头发上,看她熟练地操作着人物到处逛,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空气墙能过的?”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玩游戏,我还有好多地图都知道呢。”[奶茶]
“……”第二天阿观回家很早,“我申请居家办公了。”
第130章 贪求执着 (4W营养液)阿丑眉头紧皱……
魔王波旬, 相传在释迦摩尼成佛前就与之为敌,设下千万阻挠都没能成功。当释迦摩尼成佛之后,波旬仍旧不死心, 一直与他的门徒想要败坏佛法。
波旬很强大, 因过分执着于败坏佛法成为佛祖宿敌, 宿敌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约束, 被佛法封印在他化自在天, 难以离开。但,波旬的一切能力都来源于人们的贪求、欲望和执着, 只要人还有欲望和执着,波旬就永远不会毁灭。
传说中, 欲界他化自在天是在虚空之中,之前辩法大会上波旬也的确是划开虚空降临。
只是谁也没料想到, 欲界的入口却是在凌云渡的尽头,那一条冲刷消解执着的河, 本身就会成为执着,无数执念汇聚的地方自然就是欲界。
“幸好幸好,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妖怪老巢呢。”阿丑听到是欲界后竟舒了口气。
以为有新的凡胎掉下来, 不少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过来, 在听到此人疑似是“完整人”后更是快速跑来好奇地张望。然而在看到阿丑那可怕的样貌后,都又吓得后退。
这里是欲界, 他们都见过魔王波旬,但如果单论样貌, 波旬都不及她恐怖!
“难道这、这才是波旬……”凑近的凡胎们又纷纷后退。
阿丑见他们害怕自己,还念叨着波旬,不由得意,她怪笑起来:“桀桀桀——连波旬都不及我可怕, 那就赶快放了英娘,我要带她回去!”
“比波旬还可怕……不,不是,你只是皮相可怕,波旬是最可怕的魔王。”几位僧人的凡胎念叨着,眼中流露出惶恐,“波旬无处不在,也许你是波旬,我们都是波旬。”
看上去不太正常,不知是困在欲界多久,也不知晓曾受过怎样的惊吓。
也有一些人对阿丑样貌只有些惊异,还没有到把她当做波旬的地步。有几个僧人曾经听说过丑娘娘的名声,此时犹豫道:“是丑娘娘吗?曾经辩退了波旬的那一个?”
从他们对她的态度来推算,想必是在浩劫之前坠入欲界的僧人凡胎。
阿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说:“你们去把波旬叫来,我打败过他一次,就可以再打败一次,我要带着我的好朋友回家去!”
“回去……”凡胎们喃喃自语,“回哪去,我们回得去吗?”
英娘也低下头,说:“阿丑,你不该跳下来的,进了欲界就出不去,除非佛祖再次动摇了佛法的根基,波旬划开了虚空的裂隙。可即使那样,我们这里全是凡胎,谁能飞到高处离开呢?”
阿丑再次抬起头看向不知道顶端在哪的高处,黑漆漆的山壁陡峭内倾,根本没有任何攀爬上去的可能。
她问英娘:“为什么所有凡胎都在凿山,也是想凿穿山出去吗?”
“不是。”那位百衲衣高僧摇摇头,说,“这是在灵山之下,凿的是灵山的根基,波旬想要凿塌灵山,毁掉雷音寺。而佛法深厚,根深蒂固,这些石头自己也会慢慢地长大变多,要把欲界填实。”
“你个光头,自己是个出家人,我老婆说过,百衲衣乃是德高望重品行高尚的僧人才会拥有的,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也帮波旬凿山。”阿丑很是好奇地问,她对这个高僧并无像对其他光头的反感。
她记得观音说过百衲衣的含义,由百余片碎布拼凑,每一片布都来自真心感激的信众,所以那些信众也一定是得到过切实的关键的帮助。
当时阿丑就不悦地嘀咕:我看疙瘩头金灿灿的,没穿百衲衣,应该也给他一百个考验才是,真切帮到了那么多人,再坐回他的金色莲台。
百衲衣高僧说:“我们是贪求与执着的凡胎,波旬是欲望的化身,凡胎就是会被欲望所控制的,所以波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欲界没有太阳月亮的照明,周围是奇幻无法形容的光,红的、紫的、少许绿的、少许蓝的,在不断扭曲变化。看上去并不算大的一个空间,却又像是看不到尽头。
阿丑眉头紧拧,就连欲界的魔王想要离开欲界都困难,偶然坠入这里的自己该如何?难道指望外面的疙瘩头动摇自身的根基吗?
她急切地想要离开,她要带着英娘的凡胎去找修成正果的英娘,然后一起回家去。她还想要见到菩萨老婆,想要救出阿猴,想要和阿莲杨戬再见一面。
这些凡胎也不知道波旬什么时候会出现,每一次都是悄无声息,欲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波旬的眼睛,或许他此时就在边上盯着,又或许在遥远不知何处的王座上假寐,恶狠狠盯着凿山的凡胎们,怨恨灵山要何时才能倒塌。
阿丑背着手原地踱步,发现身边的凡胎们不和她说话后就又自觉地去帮波旬凿山了,如果没有外人主动提起话头,彼此之间也不会主动交流。
英娘沉默又麻木地抡起镐子,阿丑想起自己在无名山里的日日夜夜,听着外面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和你原本没有任何关系,我还总是偷你家东西,我偷了好几个鸡蛋,有一回还想把鸡都顺走,你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着我扔石头。后来你还总是主动给我送吃的,你自己家粮食也不算多……我本是想对你好,才将仙丹给你,带你到我的山里,我想要和你在一块儿生活。可是,怎么反而让你这样受苦……”
阿丑站在英娘身边碎碎念着,却见英娘青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在麻木地凿山。
“英娘!”阿丑吓得惊呼一声,伸手去摇她。
“阿丑,怎么了?突然这么大声?”英娘扭头,无奈笑了笑。周围的凡胎们也被她一声惊呼打断了凿山的动作,纷纷看过来,见阿丑不说话,他们又相同地转过身去继续干活。
“……”阿丑看着这些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发寒,哦……这里都是被抛弃的凡胎,到底还是不是人呢?她看向肤色青灰的英娘,那是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阿丑紧紧握拳,反复告诉自己,是人!当然是人!哪怕现在不是完整的人,只要带英娘回去,去灵山合而为一,就是了!!
她紧紧抿着嘴唇,犹豫片刻没有问英娘,而是去拽了拽那位穿百衲衣的高僧。
问:“光头,你的执念贪求是什么。”
高僧停顿动作,扭头说:“我虔诚向佛,要说有执着贪求,就是执着于伽蓝里的诸僧弟子,愿他们也能修得正果,我会因他们轻慢佛法而愤怒,因他们犯戒而恼火,因他们不似我这般虔诚而可惜。”
“你到灵山修成正果留在雷音寺,执着贪求漂到了这,那他们岂不是没人教导没人指引了?”阿丑嘀咕着说,“对别人的执念都去掉了,上灵山的,不也是你成佛的执念吗?”
高僧错愕不语,无法回答,便低头抡起镐子凿山。
周围的凡胎们,大多数都是穿着僧衣的,是每一个认为自身已经圆满可以到灵山得正果的高僧,他们的贪求执念都被冲刷走,一个个都坐在那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里听经。
他们苦修,他们行善,为的是去听如来讲经。
阿丑下意识抱了抱自己的双臂,分明才和老婆的一缕元神分别没多久,她就又想念菩萨老婆了。
很久以前,在诸佛菩萨们见证各自的成佛之日,观音菩萨却迟迟未到,因途中遇到了苦厄之人,便伸出援手。
观音感慨苦海无边,自己的宏愿普度众生尚未达成,如何成佛呢?观音已大圆满,修为境界功德都已经是佛,佛也不过是个称呼,便仍作菩萨,以未成佛来督促自己,更该向人间洒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