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桀——老婆你是不是担心波旬的事?”阿丑立刻坐起来,拍打自己的手臂说,“你放心,我刚才狠狠教训了波旬一顿!他以后可不敢变成你的样子来烦我了,我知道对付他的办法了!”
观音点点头,却没有解释到村子来的原因。
阿丑有自己的看法,说:“哦我知道,你到南赡部洲来普度众生,我在这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对村里的情况了解,更方便你安排考验?哼,又考验人,我觉得还是直接发粮食更容易度人。”
观音并未反驳阿丑的建议,只接话说:“也得观察些时日,知晓他们善恶才是。”
“哦。”阿丑眨眨眼,听出些言外之意,不由大笑起来,“桀桀桀——你想在这住几天都行!不过这个屋子小,没有能单独打坐的余地,唔……你就在我的床上打坐吧,至于我,桀桀桀,我睡在你的膝盖上好了。”
这样每天都能抱着老婆睡觉,心里头踏实多了,波旬也更不敢纠缠,否则老婆随时能发现她的异常,又把波旬打回原形,她就又能狠狠折磨波旬,配合得多好呀。
观音环顾一眼小茅屋,说:“阿丑,难道你不修整屋子了吗?”
从各处改装的木板和外面围着的篱笆,都不难看出阿丑已经开始重新修葺这小茅屋,屋子太小,采光极差。到了夜里月光也照不进来多少,黑漆漆地,阿丑难免会想到被镇压在山里的时候,所以要把小茅屋变得大一些,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光,心里才踏实。
阿丑心虚低头,却还是抬着眼睛看观音,小声嘀咕说:“我修不修整屋子,你都是我老婆,就该跟我一起睡觉的,自从和你分开后,我总睡不踏实,又开始有梦。有了梦,才给了波旬纠缠我的机会。”
“……”观音感觉心口一闷,以前阿丑说过,那时候的她感觉很高兴很满足,每每睡觉休息都是一夜无梦到天亮,因为最向往的生活,睁开眼就是了。
她嘴上说的是与菩萨分开后,其实说的是浩劫发生后,离散的何止一个菩萨老婆。
观音推开门走出去,阿丑急了,以为老婆这就要走,立刻也追出去。
观音看了眼篱笆圈出来的空地,既然是要长久住在这村子,用法术凭空变化屋子容易惹来怀疑,便退而求其次,变化了一些砖石、木板之类的。
“变这些做什么?”阿丑问。
“我们一起修整屋子。”观音回答。
我们,我和你,我们。
不是我帮你、不是我助你、也不是我替你,是我们一起,这是我们的新家。
“嗯。”阿丑点头,拿起砖木开始扩建小茅屋。
她回头看着从另一端开始忙活的观音,想起上一次搭建“家”还是拼凑无名山的时候,那时候菩萨老婆不在,是阿莲和阿猴帮的忙。
观音沉默地搭建砖木,拼凑无名山的时候,一缕元神在阿丑心里,见证了山的落成。今日扩建小茅屋,却只有观音在场。
“桀桀桀——老婆,我还没和你说这段时间在村里的生活呢。”阿丑一边忙活,一边与观音分享见闻。
这些年边界外族侵叛,多有战事,国库耗尽。而天子奢靡挥霍无度,为满足私欲,公开卖官鬻爵,将一些重要官职明码标价。
此制度一出,各地豪强士族纷纷压榨百姓谋利,用钱买官。豪强士族得了大官职,又要利用职权将买官的钱赚回来,百姓苦不堪言,不惜背井离乡谋生,各地流民之多难以计数。
这个村里也有几个从外乡来的流民,比阿丑要早一两年,已经和村里人相处得挺好。
阿丑因为头发乱糟糟被人们误会不太正常,人们都没有来打好关系的意思。阿丑搬来第二天就直接跑去集市凑热闹了,她用头发遮着脸,只露出那只清澈透亮的眼睛,人们看这眼睛漂亮,对阿丑略有好感,也愿意和阿丑说话。
阿丑却直言,说:我叫阿丑!我长得非常丑!
人们信或不信,也都安慰一句无妨,这世道混乱,长得丑反而是好事。
阿丑虽不会挨饿了,可是嘴馋,多年的盗窃习惯让她手痒痒。再加上波旬蛊惑:不就是偷个鸡蛋嘛,多大的事。
阿丑决定去偷点东西吃,这也是波旬唯一蛊惑成功了的事情。
但是当阿丑来到村民们的家里,这个村子的情况比起小渔村要糟糕太多,阿丑都怀疑自己偷走一碗米,就要饿死一个人。
阿丑没有偷粮食,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但又不重要的事情,比如路过的人在扛东西,她随手扶一把,又或者谁的东西掉了,捡起来还过去,又或者是谁被欺负了,她跳出来吓唬一句。
事情很小,说不上需要感激报恩,自然也没有特意往小茅屋来。有时候风会吹开她的头发,露出少许的面容被人看到,人们惊恐于她的丑陋,但也的确没有仇恨,自然也不必特意上门寻麻烦。
阿丑就这么微妙平衡着生活在这个村子。
“嗯。”观音听着,颇感欣慰。
但是这种微妙的平衡与宁静,却因为漂亮村姑的到来而被打破,才不到半天,就有不少人来到小茅屋附近,看到阿丑和漂亮村姑在扩建茅屋,还有人壮着胆子说要帮忙。
漂亮的人总是容易受到关注,今日只是村民还好,明日或许就是官吏。
观音习惯普度时变化成女子,是因为凡间女子不会轻易与陌生男子搭话,只有变成美丽的女子,才能在和任何人搭话时不被拒绝,如果是丑陋女子……就会被人们嫌弃远离。
可是,看着这些所谓热心的村民过来帮忙,不禁担忧会招惹来的麻烦。本想以美丽丑陋不同的样貌,考验村民……还是算了,他们对阿丑没有恶意对待,已经算通过了考验。
于是第二天。
阿丑醒来,看见一个南赡部洲常见的束发头面的菩萨。
第144章 山里噩梦 老婆,我手疼。
阿丑见过观音的很多形象, 总结下来其实就两种,本相和化身。
本相即法相,是那个端坐莲台宝相庄严的大西天菩萨, 一袭素纱缥缈, 璎珞环佩华宝璀璨, 头披白纱如云雾盖住垂下的乌发, 慈悲双眼微垂, 泛看世间,神圣得令人不敢直视。
化身则很多, 有特定的化身,如忿怒相。也有千变万化的形象, 尤其是行走在人间普度时的不同模样,老妪、小孩、农夫、渔女……
今天醒来看到的菩萨老婆不太寻常, 像是本相,又像是化身。
乌发没有再半束半披着, 完全束起,头上的金冠换成了粗麻简单裹着,缥缈的法衣也变成了粗糙的麻布短褐, 两臂的窄袖折起到手肘的位置, 脖子里的华宝项链自从被阿丑摘走后,胸前就空荡荡的, 此时被交领完全遮掩住。
面容变化不大,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只是耳朵略有不同,原本略长的耳垂变成了寻常的模样。
菩萨端坐,听到动静也睁眼看向阿丑,解释说:“既是久留, 便以寻常。”
“嗯。”阿丑应声,反正老婆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昨天屋子的修整只完成一小部分,外面的篱墙圈出一个新的范围,茅屋边上用木板简陋地框了几面墙,是划出的灶屋和堂屋的范围。
阿丑走到屋外,拾起地上的砖木再次投入到修整房屋之中。
一只灰老鼠不知道从哪家跑回来,张嘴吐出一口粗糙的米,说:“这村子穷得叮当响,小渔村好歹还有鱼呢。”
刚说完,看见从屋内走出来的慈眉善目的年轻人,即便是粗麻的衣物也掩盖不了那股脱俗出尘的庄严。老鼠吓得连忙道:“菩、菩萨,菩萨怎来了,我、我一时嘴馋,只偷这点米,求菩萨开恩!”
观音指尖一勾,一小撮米就飞到掌心,的确非常之少。另一只手掌一翻,凭空出现一个布袋子,就将这一小撮米倒入袋子里,随手将袋子放回了屋内。
然后才看向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灰老鼠。
老鼠汗如雨下,早知道自己留在桃花源了,何必跟着阿丑来人间居住呢。它不是心虚偷米,是心虚在大雄宝殿偷吃了香花宝烛。
观音摇摇头,颇为失望,这灰老鼠从一开始就跟着阿丑离开村子,后来到落伽山修行许久,又改为跟随阿丑去无名山,浩劫发生后求着菩萨允许它再回落伽山修行,后来偶然带去了雷音寺,正好阿丑到灵山,它又偷偷跟着阿丑离开。
“你好自为之吧。”观音只需掐算就知晓灰老鼠吃了香花宝烛,但此事,雷音寺的僧人们也有很大的责任。佛祖的供桌上,有老鼠偷吃香烛竟无人发现。
老鼠松了口气,连连说菩萨慈悲,便灰溜溜地跑到青皮狗脑袋上去,青皮狗嫌弃地甩甩脑袋,没甩掉便作罢了。
观音也拿起砖木,继续搭建堂屋。
昨天下午来帮忙的好心村民们,今天早上就来了,没能瞧见昨天的那个漂亮村姑略有失望,但来都来了,还是搬起砖块木板帮着搭建。
“阿丑,你的姐姐呢?”有人好奇询问,张望着小小的茅屋,同时又对阿丑身边昨天没见到的貌美男子很是疑惑。
阿丑立刻回答说:“那不是我姐姐,是我老婆!唔……昨天夜里回娘家去了,这是我另一个老婆。”
“啊?”众人更加费解,考虑到阿丑不像是个正常人,便纠正说,“哦,你是想说,这是你丈夫吧?”
“不是!”阿丑反驳,再次申明道,“我才是丈夫,这是我老婆。”
“岂有男子当老婆的。”开口的村民摇头无奈,更觉得阿丑是不正常了,她不止说男子是她老婆,还说昨天的漂亮村姑是她老婆,实在是离谱得很。
村民们便改为与观音交流:“小伙子,你如何称呼,阿丑是你的妻子吗?”
村民说完这句摇摇头声音也更小些,颇为惋惜地说:“你眼光怎如此,你样貌俊美身材高大,可以入赘去那些大家族里,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苦跟着阿丑吃苦呢。”
观音淡淡摇头,并未多言,只说:“老人家,我名观自在,的确是阿丑的老婆,并非入赘于她,是嫁给了她。”
如今佛法虽已传入南赡部洲,且皇家下令搭建了寺庙,各地也有一些小规模的庙宇,但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不知道什么佛法什么佛经,自然也不知晓观自在的名字。
“……”众人听完只沉默,原来这男子也是个不正常的,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倒不奇怪了。
村民们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虽是出于看漂亮村姑的目的才来帮忙,可在得知村姑已经离开的情况下也没有就此食言,仍旧留下来帮阿丑修整屋子。
观音点点头,用修行者的严格要求来说就是当自身已难保,仍旧存有善意。
至于假设,假设漂亮村姑还在这,长此以往是否会遭到村民们的骚扰和侵害?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能作为奖惩参考的。
观音回到茅屋,将那小布袋取出来,里面的一小撮米已经变成了小袋面粉。菩萨又走出来,与众人说:“多谢诸位帮我与我的丈夫修整屋子,家中贫寒没有什么能款待的,就做些白馍吧。”
村民们闻言有东西吃,一个个眼睛冒光,比看见漂亮村姑还要激动。他们原本也不指望阿丑这个流民过来能有什么吃食,大家当时都看着她搬来,两手空空,身边只有一条青皮狗。
阿丑的丈夫……不对,阿丑的老婆看着挺健康,若不是穿着粗麻衣物,且与阿丑在一块,都要怀疑他是哪家的落难公子。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农人强行咽下口水,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这么多人,岂不是要把你家里余粮都吃了?你们……你们也没田地,吃完了这袋粮食待如何?”
异乡人因不要田地而被允许入住,可没有田地,异乡人要么饿死,要么继续成为流民去其他地方。
各地流民之多,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流民主动去官邸上报,可以选择去垦荒,也算是一份饿不死的差事。
“我们……”阿丑一时半会想不到怎么说,她没想那么远,下意识想答我们不用吃东西。人又怎会不需要吃东西?
阿丑恍惚想起了阿绸,阿绸因为机缘得了阿丑赠予的仙丹从此不会饥饿无需饮食,可是她过得也并不好。人们知道她不会饿,不用吃东西,就打起了吃她的念头……后来,阿丑想要带着阿绸去山里,阿绸却摇摇头说,这样的人间,并不留恋。
“……”阿丑念及自身,自己不仅不会饿不用吃东西,受了伤还会自己恢复呢。这事要是被人知道,她岂不是成了吃不完的肉?
阿丑连忙梗着脖子试图想个理由:“我们,我们……”
观音接话说:“我们无田无桑,逃难来这没有户籍,你们谁家有田需要翻耕?”
“啊……”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这不还是惦记着他们的田地吗?
观音又说:“种出来的粮食我们不多求,一户给十粒米即可。”
“这……”村民们更奇怪了,他们看向这个叫观自在的貌美男子,看向他手里的一小袋子粮食,又把粮食分出来,又说要帮忙翻地耕种,竟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将信将疑,此事看看别家是什么态度,眼下帮忙了一早上,又近饭点,的确是饿地很。
谁家里都粮食不多,能凭白多一顿自然是极好的。就不再推辞,继续帮着修整茅屋。
茅屋后面的灶头很简陋,就几块砖搭起来,且锅碗瓢盆自从屋主周二牛死后就被村民们分走了。
观音指尖轻点,变化出一块有诸多气孔的木板,布袋子打开,面粉自己就已经和好,变成一个个白馍排列在木板上。灶膛里没有柴,凭空就燃起了火,不多时,帮忙修整茅屋的人们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等到香喷喷热乎乎的白馍端出来,村民们犹豫着不敢置信,在得到阿丑和她老婆的允许后,一哄而上。刚蒸好的白馍滚烫,村民们却狼吞虎咽,咽下去烫得都胸口痛了,还是大口吃着。
观音眉头微皱,指尖悄悄施法,让白馍的温度变得适中些。又回到屋里,凭空变化了个陈旧的瓦罐和几只破碗,柳枝轻扫,变化出一罐子水混着一滴甘露。
“吃慢些,烫。”观音将水递来,村民们喝下水后被烫伤的胸口感觉好多了。
待他们吃完了饭,观音又让他们将剩下的白馍带回去。
村民们又犹豫又激动,说:“这……这可是你们说的!你们可别等没吃的时候,责怪我们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