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并未对此事做出任何评价,只静静看着篝火。
休息了一夜又出发,其实也没有个明确的目标要去哪,逃犯嘛,就是如此的。
只不过,有时候各地兜一圈,阿丑都会又往巨鹿县区。
“……”粗麻衣的观自在都跟在身边,只是每次都很沉默。
随着太平道的建立,大贤良师张角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因以黄老学说为基础,便奉黄天为上,也解释“太平”的太字为中黄太一之名。而“太平”之平,则解释为公平。
前者是附会神仙,令人信服。后者是传法的理念,令人向往。
百姓们选择追随信奉,有的是曾经受到过帮助救治,有的是找个心灵寄托,也有的仅仅就是因“太平”二字。
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太平道的信众遍布各州郡,也使得关注到此事的不仅仅是近距离的观音菩萨,天庭和大西天也纷纷讨论起来。
当年的“丑娘娘”,如今的“大贤良师”,都不是真正的神仙,为何却能如此相同且快速地拥有大批信众?
在神佛们看来,阿丑那时至少能飞天遁地,有功德加护,还有诸多法宝,在凡人看来与神仙是无异的。
但这个张角,没有法术,就连障眼法都不会,什么符水也是些骗人的把戏,自称得到神仙指点却看不出任何的门道。
难道,仅仅是凭着一张糯米纸,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粥,就能让人们纷纷拜服奉为神明?
最糟糕的是,神佛们发现,怎么又有这个阿丑参与其中!
幸好观音菩萨在南赡部洲普度,能有个约束。大西天那边说了,此次菩萨在大汉久居,事关魔波旬,是为监视阿丑以免她再生事端,想必这太平道如果有什么不该的动静,菩萨不会坐视不管。
观音看着服拜在太平道道场内外的信众们,慈悲的眼眸里似疑惑,似顿悟。
佛门早在百年前就由金蝉子传入南赡部洲,同样是这一个名为汉的王朝,且金蝉子与当时的汉明帝直接对话,在都城建下第一座佛寺,百年来陆陆续续都有高僧到雒阳,翻译经书,传布佛法。再到后来各州郡也有几座寺庙建下,其传布度应该比这才出现的太平道更广泛才是。
为何由皇帝牵头的佛门,弘扬速度却不如由最底层穷苦的百姓们开始的太平道?
这些面色黧黑瘦弱的农人们,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他们就愿意信。对修行者来说是不纯粹的,因为并非是出自尊敬信仰,并非是对神迹的敬畏,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今日为了一口饭,明日没有饭了,岂不是就不信了?
“……”菩萨的视线从太平道的信众们身上移开,看到阿丑正得意叉腰,和那个凡人张角在说话。
两个人都是很瘦的形象,不难猜测这个张角也是多年吃不饱导致的。
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他们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不能被人听见的事。
但是菩萨听得很清楚。
——“我的符水救不了人,只能是让他们心里好过点。天子宠信宦官,卖官鬻爵,日子一年比一年难熬,狗皇帝还吹嘘自己的功绩,当皇帝算什么本事,不过是会投胎。百官效命,万家供养,换条狗坐他的位置,兴许还比现在好,狗吃饱了还知道分给其他狗吃!”
——“对!我见一些贵族人家,他们狗吃的都比我好呢!我有一回翻墙去偷狗的剩饭,他们还要打我呢!后来我有些本事,我就专门偷权贵的钱和粮食,他们拥有那么多,分给我点怎么了!”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对话里,构思出一个初步的计划。
阿丑想做一件事情很久了,以前总是被神仙们威胁说那是犯天条的,现在她是玉帝金口玉言下了批语的人,只要她能办到,那就是人与人的争斗。
她想要打皇帝一顿。
虽然她想打的不是这一个,是最开始想砍她手的那一个。可那个已经死了很多年,只能打如今的这个了,反正如今的这是个大昏君,不存在迁怒冤枉。
观音将他们的计划听在耳中,只是垂眸不言。
又或者,是一种……默许。
菩萨很希望自己信奉的佛法,救苦救难的佛法能够弘扬开,可是佛法传入南赡部洲百余年,甚至在金蝉子的翻译之下已经不是陈旧之法,却举步维艰。太平道能够快速传开,是表象上对吃饱饭的渴望吗?又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菩萨想要知道。
神佛不可干预人间大事,阿丑是人。如果对人的选择进行反驳是干预人间大事的话,那么沉默,顺其自然,就不是干预。
还是和之前一样,阿丑在巨鹿县没待多久就又换地方。
阿丑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虽没有皈依太平道,但在流窜各地的同时也在帮忙收集一些情报,或是去权贵家中偷粮食,交给太平道的人去分配。
渐渐地,观音感觉……很微妙。
无论是流窜到哪里,去做什么事,阿丑都会拉着菩萨的手一起去。但如今谋划的事情,显然菩萨是不能参与的,便没有强求,留菩萨在临时的居住地端坐入定,分出诸多化身在各地普度众生。
于是,就变成了阿丑白天在县城村镇里各处忙活,忙累了回到家就抱着老婆休息,醒来第二天就又跑去忙活。只有在一起换地方时走在途中,才有交流近况的时候。
观音眉头微皱,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只是家中摆放的一尊神像。不对,不是神像。
既失去了神佛身份该有的虔诚和被依赖,也失去了夫妻关系该有的陪伴和沟通,菩萨近来就像是,像是……一个安神的枕头。
这天傍晚,阿丑一如既往地忙完回到临时的家,念叨着狗皇帝之类的,然后就很是安心地扑到正禅定的老婆怀里,快速地睡着了。
“……”果然是当成枕头了,近来回家连老婆都不喊一声了。
尽管如此,菩萨还是用自己的广袖给阿丑盖着,仍旧以千手千眼的化身守护,避免波旬纠缠。
南赡部洲多杀多争,天子昏庸,宦官权臣作威作福,民间饿死者越来越多,可谓怨声载道,诸多负面情绪,怨恨、绝望、痛苦,是无论换到哪里去居住都大量存在的。
阿丑也说手臂上的波旬话变少了,话变少就说明波旬在憋坏屁,八成是力量恢复得比之前多。他越弱越叫唤,沉默是为了减少存在感,让人放松警惕。
观音闭目,原本睁着的千眼竟也闭目,这不对。
周围废弃屋子的环境有一股模糊的感觉,这是……梦境?不,菩萨不会有梦,是幻境。
波旬?
怀里睡着的阿丑突然睁眼,却不是一清一浊的双眼,而是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笑起来说:“嘿嘿嘿,观自在、观世音、观音、大西天的尊者,观音大士……嘿嘿,没想到啊没想到,能有被我波旬趁虚而入的时候。”
观音纹丝不动,只是每只手的眼睛都看向波丑。
波丑说:“难道因为我如今是丑东西的一部分,你竟没有设防?”
观音并未回答,而是淡淡笑了笑,有一种无端的信任,说:“魔波旬,你变作我纠缠阿丑时,她已很生气。你变作她纠缠我,想必她更生气。待明日她醒来,想必是会与你辩上一辩。”
“……卑鄙,呵呵,大西天的菩萨还会威胁人了!”波丑气急败坏,消失不见。
观音睁眼,周围一切如常,怀里的阿丑睡得很香。
作者有话说:狗狗塑小剧场:
在一片农场里,各家都养了不同的狗,狗狗们没有农活的时候就会到草地上一起玩耍。
阿观是一条高智商好脾气的边牧,很多狗狗都喜欢阿观,阿观工作时牧羊,玩耍时也担任起牧犬的工作。
孙悟空是一只黄毛的中华田园犬,非常聪明,乖的时候能看家护院,叛逆的时候上房揭瓦,最喜欢吃的水果是桃子。
哪吒一只比特犬,性格决绝,打起架来不管自己死活,装上假肢了都不消停,凶名在外。
杨戬是一只德牧,德牧有个奇怪的爱好就是遛狗,认了一条细犬小老弟。
阿观最喜欢的是一条比格犬,因为耐痛被实验室拉去做实验,逃出来的时候毁容严重,十分丑陋,农场里原本不想收养比格,是阿观叼着比格的后颈皮带回家,农场只好妥协,给比格取名为阿丑。
不过农场里有个叫小英的女孩,她善良温柔,对每条狗狗都很好,尤其是心疼实验室里的比格阿丑。
小英拿来一条绳子,阿观拦在了阿丑面前,担心是要把阿丑绑起来。
小英说:“我把阿丑的耳朵绑起来,该吃饭了。”
比格阿丑狂吃,阿观想了想把自己的盆也推到了阿丑面前。
小英嘿嘿直笑。
夜黑风高,被遗忘了的哈士奇波旬对着月亮嚎叫。
可恶的人,什么喜欢每一只狗,居然忘记了它的存在。
大魔王气急败坏,今晚有个拆家计划。
“嗷呜——”
第148章 观音优昙 这两个都是我们老婆!……
夜色静谧, 阿丑呼吸均匀地沉睡着,自从菩萨老婆每天以千手千眼化身洞察波旬诡计后,她的睡眠就安稳许多, 虽偶尔也会有做梦的时候, 都与波旬是无关的。
有时候会梦到花果山, 和阿猴一起躺在草地上看云, 阿猴毛茸茸的脸很干净, 没有泥污,眼睛里映出蔚蓝色的天, 和洁白的云。
有时候会梦到那个张扬自信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哪吒,他随手一扔混天绫卷起她, 飞过大海,说一起去烧了皇帝的船。
更多时候是住在无名山时, 她在林子里上蹿下跳,她坐在柳叶舟上想去哪就去哪。等回了山里, 就枕在英娘的膝盖上碎碎念自己的见闻,英娘给她边掏耳朵边说山周围村镇的见闻。
以前的回忆变成了现在的向往。
阿丑想,都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只是阿猴的那座山, 要何时才能等到救他出来人,又或者, 是实在思念猴王的猴子们,渡海来到南赡部洲凿山呢?
阿丑也想过去凿阿猴的山, 但她不能要求桃花源的人们帮忙,一个人的力量又那么渺小。
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感动了上天,自己的话,苍天是敌对, 唉,而且几个老婆都没有给她生过娃呀。阿猴那时候说他有娃了,她心里还悄悄期待过能有一只小猴子呢,竟是戏言捉弄。
渐渐地,梦里的画面变动,变成了她新认识的那些太平道的人。与天庭的神仙们都飘着披帛不同,与佛门的僧人都光头也不同,太平道里很多人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有无依无靠的孤儿、有忧愁的妇人、驼背的老者、正值青壮却瘦骨嶙峋的汉子,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
阿丑举起生锈的镰刀说:“我们一起上,去把皇帝打一顿吧!”
如果有一天,自己和菩萨老婆、英娘、阿猴、阿莲、杨戬,以及更多更多在意过的人都仅仅只是人,没有神仙各种限制,想要在人间生活得不苦的话,打一顿皇帝是否有用呢?
人们也举起手里的武器,有镰刀、钉耙、铲子、锤子、扁担、扫帚等。
新认识的好朋友张角举着火把,在黑漆漆的夜里给队伍带路,一路蜿蜒曲折闯入皇宫。士兵们见了纷纷跪倒求饶,一路不敢阻拦,队伍直接闯入皇宫,来到大殿之上。
百官吓得纷纷逃跑,只剩一个面貌模糊的皇帝,可以通过那一身冕服来判断身份。
“桀桀桀——皇帝!我来打你了!你快快将手伸出来,让我们每人打一下!”阿丑得意叉腰站在大殿上,指着宝座上的人。
面目模糊的皇帝连滚带爬摔下台阶,不断磕头说:“丑娘娘我错了,饶命呀,只要你饶了我,以后我给你单独建一个寺庙,里面供奉你和你的老婆朋友们!”
阿丑一脚将他踢开,说:“谁稀罕那些,我早就得到过了!你,你把仓库的粮食和钱全都拿出来,分给所有没有的人!还要把你的大屋子也让出来,让冬天没地方避风的人住!”
随着皇帝应下,眼前所见变成了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官兵们在一众费解的村民眼中走向了那个没人愿意靠近的小茅屋,敲响了门。
打开门的是十岁的小阿丑,昨天夜里这家的大人刚丢下她搬家了。阿丑抱着陶罐子,揉了揉朦胧睡眼,门外的官员二话不说扔进来一袋米,一束肉。
面目模糊的皇帝宣布圣旨说:“阿丑没有饭吃,所以这些都是给她吃的,其他人不许抢。”
小阿丑高兴地接过一袋米,到了手里就变成了香喷喷的一大碗饭,她啊呜一大口嚼着饭,又指着漏水的屋顶,说:“天冷。”
皇帝又是圣旨一扯,说:“桀桀桀,阿丑的屋子破了,给她修好!再拿来暖和的炭,谁也不许抢!”
村民们纷纷探过来脑袋,连忙说陛下我们也没有炭,也冷呀。
皇帝身边的官吏说:“桀桀桀,你们日子比阿丑稍微好些,没有炭火也不会太冷,若是需要,分量减半。”村民们纷纷感恩戴德。
梦得正欢喜的阿丑在老婆怀里也笑出了声:“桀桀桀——”
观音俯首,无数的掌心的眼睛看着阿丑,看到她满是笑意的脸上,却在眼角有淡淡的泪。
阿丑已经从小渔村走出来很久,但她独自生活受苦的那六年,却仿佛将她的一部分留在了小渔村。她才会总是想,要是每一个阿丑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了,每一个,也包括十岁的她、十一岁的她、十二岁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