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经书和一路见闻记载回来的玄奘,得到了李世民的接见,孙悟空并未同往,就在长安城与玄奘道别。
目送玄奘走进皇宫,孙悟空变成人的模样在长安玩了两天,和从玄奘嘴里听到的长安完全不同,十几年的变化竟这么大。
孙悟空在长安买了不少新奇玩意回花果山,在和猴子们叙旧了几天后,他就去找观音菩萨询问阿丑踪迹了。
观音低头闭目不语,只是眉间的褶皱出卖了此时隐忍的情绪。
“哦?”孙悟空着急得挠挠手,心里逐渐感到不安,试探问,“菩萨,到底怎么回事?阿丑难道没去灵山,又躲着你了?”
“阿丑到灵山了。”观音回答,将那天在大雄宝殿上发生的事情道来。
是波旬将阿丑带走了,去了一个任何神佛都算不到的地方。
波旬总自作聪明而后被阿丑破解,如今却作对了一件动摇菩萨心境的事,将阿丑彻底带走了。
“什么?”孙悟空气得不断挠脸,惊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灵山的佛祖竟是波旬所化,此事阿丑没有告诉他,菩萨也没告诉他,此时突然提及波旬才觉得古怪,像是漏了什么信息。
难怪西行路上一些妖怪好对付,一些妖怪却阴险狡诈出尔反尔,尤其狮驼岭那三只,像是铁了心要吃唐僧肉,而非寻常安排的劫难。
“你们亲眼见波旬赢了如来,夺得佛祖之位,却为了什么佛门名誉宁可继续侍奉波旬!如今倒好,如来老儿安坐莲台,你也继续当你德高望重的菩萨!谁料想,竟是害了一个人!人!”
“是,此事皆错在贫僧。”观音垂眸,像是放弃解释一般直接认下了错误。
可要说错,错在哪呢?难道是不该让阿丑到灵山吗?菩萨最终选择是相信阿丑,可随着阿丑的消失,“变数”也变了,骊山老母说因果消失了。
菩萨心底的不安,是害怕天地新灵为改变而来,如今地律已改、天庭局势已改、佛法已改,是不是改变足够多,她就离开了?
“……”孙悟空见菩萨如此情绪低沉,也没有再撒泼,他跳到边上石台半蹲着,思索良久,决定再折返长安一趟,把此事告诉哪吒和杨戬,多一个人帮着找,总归多一分希望。
阿丑的几位老婆一边在人间生活,一边寻找她。
观音菩萨白天诸多化身普度众生救苦难,到了夜里也不闭目,化身们仍旧在各地寻找。
皆是一无所获。
时光荏苒,人间出现了大变化,南赡部洲大唐出现了一位女皇帝,说来也巧,这女子的名字还是玄奘和尚未西行时,往洛阳讲经的时候取的。她的母亲曾是隋朝宗亲,信奉佛法,后来被赐婚给了一个武姓男子,才生下了她,满月时请的高僧,正是玄奘。
天庭和大西天都对此感到无比惊讶,猜测是不是阿丑在其中搀和,她向来是喜欢搀和人间大事。
甚至猜测,此事是波旬为乱天下做的,也许阿丑已被波旬蛊惑,或者同化。
然而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整个三界都没有任何波旬或者阿丑的踪迹。
天下的格局并未由此改变,后来李唐皇室发动政变,又将皇位回到了李家的手里,大唐延续了繁荣的状态。
或许是盛极必衰,一场大乱,元气大伤,逐渐走向灭亡。
天下又乱,再次分崩,却还是没有波旬的痕迹。
人间又建立了新的王朝,国号为宋。
安定之后迎来繁荣,繁荣之后走下坡路,之后又是战乱。
天下又乱,如此往复……
不知不觉五百年又过去,仍旧谁也没找到阿丑的下落。
阿丑究竟在哪?
波旬将阿丑带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她生活在一个小渔村,周围一群讨厌她的村民,但和她记忆里不同是,这一次没有一位菩萨来渔村普度。
波旬这一次信心十足,与阿丑打赌。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脱离苦海。”
第209章 堪破迷障 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东海之滨的小渔村远离纷争, 秦的律法也尚未传来,生活在这里的恶霸阿丑依靠偷窃为生,被发现了就与人打一架。
阿丑将偷来的一枚钱币放入陶土罐子中, 钱落在钱堆上的声音非常好听。
今天夜晚没有云雾, 阿丑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她一边数着罐子里的钱一边碎碎念:“我许的愿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神仙下凡来。”
又长大几岁, 罐子里的钱差不多快满了,阿丑仍旧一心想着要娶个漂亮老婆。她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害怕她, 留在这必定是找不到老婆的,所以要离开村子去找陌生人。
她离开村子, 没有遇到被欺负的渔女,她翻过最近的那座山, 没有遇到山神,也没遇到前来捉妖的哪吒。
外面的人也都当她是妖怪, 一见到她就惊恐地跑掉,夜里她也只能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可是,白天她抱着的一罐子钱也被人们看在眼里, 人们把她当做守着钱财的妖怪, 竟打赌谁能偷走钱罐子就算厉害。
阿丑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钱罐子不见了,她不知道是谁偷的, 就干脆挨家挨户去质问,自然是没有人承认的, 何况她一个外来路过的孤女。
“我的钱没有了,你们也不可以有!”愤怒的阿丑闯进人们的屋里,翻箱倒柜,看到钱就拿。
此事很快被告到官府那, 恰逢秦律推行至此,她闯入多户人家抢劫,按律要处死刑。
被按住的阿丑拼死挣扎逃跑,两手空空的她只能换个地方,娶老婆的陶罐子没有了,肚子也饿了,只能又以偷窃为生,为了避免被发现抓捕,她偷一个地方换一个地方。
她在各地流窜了几年,能偷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因各地兵荒马乱,农作受阻,再加之洪旱影响,多处都闹了饥荒。
阿丑拖着因某次偷窃被农户打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腿脚不便后能找到食物就更难,连着几天没有吃东西,身体已摇摇欲坠。
天上瘦骨嶙峋的鹰盘旋着,在等待地面上的女子死去。
阿丑仰着倒在地上,浑浊的双眼看着蓝天白云,像是在看一团热乎的面团,她拍拍因为吃土吃树皮撑圆的肚子,说:“我好饿呀……”
这一世的阿丑寿命终结,投胎转世来到人间时,秦朝灭亡许久,已是汉朝第七个皇帝统治期间。
转世的阿丑不再丑陋,虽仍旧在平民百姓的家里,但有着对她很好的父母,且因长得美,自小就受到村邻的喜爱。
父母却觉得平民家的女儿漂亮不是什么好事,干脆取名叫阿丑。
阿丑长大后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某一次,武安侯田蚡在封地巡游,看到了年轻貌美的阿丑,便耍了点手段害得她父母欠债,以田地抵押,又说利滚利不够还,拿她还债。
漂亮的阿丑心里憎恨这仗势欺人的混账,假意顺从入府当妾,当晚就敲碎花瓶打算杀了田蚡,然后那厮皮糙肉厚竟只是划伤并不致命。
田蚡大怒,下令将她活活打死。
第二世的阿丑也就此寿终,再次轮回,阿丑出生在几百年后的荆襄之地,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爹娘,与爷爷相依为命。天下形势混乱,为了混口饭吃,也为了战事停歇后能够得到钱财补偿,爷爷带着她去当运粮的后勤。
秋天下了雨十分寒冷,爷爷在去河边打水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落水,其他大人见她年纪尚小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便没有告知。
等到后来战事消停,阿丑被一大户人家买走当丫鬟,最终却被苛待毒打而死。
第三世的阿丑也如此短寿,再次轮回又是百年后。
才出生不到半年,天下乱得越发可怕,家中莫说是余粮,就是一口奶都快挤不出了。饿得哇哇叫的阿丑被交换给了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也把自己的孩子换来,两个孩子放在称上,重量差不多,两方的大人才算满意。
第四世的阿丑只有这半年,再次轮回又是几百年后。
这一世的阿丑变成了男子,健康地活了十几年,被皇帝征去修运河,监工仗势欺人,一鞭子打在脚上没站稳,托着石头的手一松,就被石头压死。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到了唐朝。
这一回的阿丑总算是过了十几年的太平日子,也会为大唐的繁荣而感到骄傲,闲时悄悄与人说如今皇帝竟和儿子抢媳妇,真是不害臊。
好景不长,安禄山起兵谋反,皇帝弃城而逃,消息较慢的百姓们则先遭了殃,阿丑也在其中。
天下纷乱,无数相似之事总会重复发生,又是一个个新王朝,名为宋、为元、为明。
最终,一个当过和尚的乞丐竟成为了皇帝。
“……”阿丑陡然睁眼,却仍旧在那一个东海之滨的小渔村。
耳边传来波旬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他得意无比地笑着,语调之中无残忍与疯狂,说:“丑东西,这里不会有任何神佛来救你,多杀多争的南赡部洲,哈哈哈哈哈,真是个美妙的地方,就算没有我波旬,你每一世都注定是要受苦而死的。”
人,一个普通人,是秦时纷乱的饿死鬼,是汉时权贵轻易捏死的平民,是东汉末年战乱失去亲人的丫鬟,是晋时祸乱易子而食的子,是隋朝运河里的冤魂,是即便繁荣如唐也会死于战乱的百姓……
每朝每代皆是如此,没有神佛相救,如何跳脱?
阿丑站定到茅屋门前,反驳那虚无的声音,说:“既然我是人,人也是我。没有神佛,我也能救我。”她推开门,眼前景象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是在一处荒无人烟之地,一个缓慢走动的蓬头姑娘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
阿丑走上前去,递过去一个果子。
蓬头姑娘有一双浑浊的眼睛,也不管来的人是谁,抢过果子就大口啃起来,等彻底吃完了才端详问:“你是谁,我感觉你很熟悉。”
阿丑摇摇头没有回答。
阿丑往前一步,又来到汉朝的阿丑家门前,当田蚡仗势欺人前来催债的时候,她联合全村百姓阻拦,且上告到他的政敌那。田蚡权势极高,难以撼动,但能暂时打消他强夺民女的念头,也算是救下了一家人。
漂亮的汉朝阿丑询问:“你是谁,我觉得你很熟悉。”
阿丑想了想,说:“你叫我周丰年吧。”
阿丑往前一步,踏到汉朝百年后的荆襄之地,以医者的身份走进一大户人家,为被打得重伤的丫鬟治病。
“病患伤势过重,非一两日能好。”阿丑说,需要带回到自己的医馆仔细照看。大户人家觉得没必要,这笔钱还不如买卷草席收尸。
“那不如,将这丫鬟卖给我吧,若是我能治好,今后就在我医馆打下手。若是治不好,仍旧死了,也省了主家一卷草席了。”
阿丑将丫鬟阿丑带走,传授医术。
丫鬟阿丑问:“你是谁,我觉得你很熟悉。”
阿丑说:“你叫我吴忧吧。”
到了晋时纷乱,却变化不出任何能救下半岁阿丑的人,想要让大人们放弃易子而食,可在那样的情况下,谁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
波旬也终于得到了机会,声音又萦绕在阿丑的耳边,笑得很是阴险:“丑东西,你这如何能算救?只是救一时罢了,天底下如何会有这么多好心人,你总出现得恰好是时候,如神仙一样,这些可都不能作数。”
眼前一切景象在波旬的意念下再次变动,一遍遍重复发生,波旬让这个世界的阿丑投胎去不同的家中,可无论是生在好的家还是坏的家,大多数时候都是年纪轻轻就死了。
阿丑不服输,咬牙道:“我可以是饿死的阿丑,可以是徭役累死的平民、被夺了田地的百姓、因战事流离失所的孤女……我也可以是起义的农民。我虽憎恨皇帝权贵,他们是人,我也可以是愿意革新变法的权贵。”
阿丑在反驳中逐渐找到堪破谜题的答案,她看向眼前仍旧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一遍遍从小渔村开始让她沉在苦海里的折磨。
“你说这个世界没有神佛,但一切灾难仍旧发生。同样,这个世界没有神佛,可灾难仍旧结束迎来一个个的新王朝。”
“你是魔王,你不曾参与其中,我是人,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我,我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昏君明君、奸臣忠臣,都可以是我;被逼死百姓可以是我,揭竿而起的百姓也能是我;天下大乱因我,天下平定也因我。”
阿丑清澈如琉璃璀璨的眼睛和浑浊混沌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虚空,缓缓道:
——“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话音落地,波旬应声显形。
波旬霎时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不可能三个字。
时光不知年岁。
光阴似箭。
那一个长久找不到阿丑和波旬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已七百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