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听得一会高兴一会叹气,一会愤怒一会失望。
阿猴也是听得认真,时不时挠挠手很感兴趣。
原来哪吒老婆刚生下来的时候比她还怪物,居然是个肉球!太好了呀,又是和她一样的丑东西。
但是后来哪吒从肉球里蹦了出来,变成了个漂亮男孩,陈塘关的百姓们都很喜欢他。他不像自己一样需要偷窃做坏事,他是陈塘关总兵的孩子,算是权贵之家,从不缺穿食,更因天生神灵从来不受欺负。
“哼。”这让阿丑有了对比,不高兴地撇撇嘴。
阿猴很高兴,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哪吒是从肉球里蹦出来的,都是一样的天生有灵。
听到哪吒得罪龙王后被围攻,才七岁就被那么多人逼死,阿丑和阿猴都很生气地跺脚,阿猴的尾巴都因为生气竖起来炸毛。
阿猴着急得挠头挠手说:“人真奇怪,不保护照顾小人就算了,怎么还要小人死。那个龙王就更讨厌了,怎么哪都要找麻烦。”
迦叶摇头,微笑教诲:“哪吒不是被逼死的,他是为了报答恩情。也是他重塑肉身的契机,踏过劫难才能得到新生。”
阿丑看着迦叶的微笑感到生气,疑惑问:“你为什么要笑呢?你也希望他死吗?既然要复活他,又为什么要让他死。”
阿丑说着看向阿猴,向观音坦白说:“我之前想要掐死阿猴,阿猴摔死了我又很后悔,所以我想要菩萨们救他。错的是我,不是阿猴,如果你们也要给一座塔,应该给阿猴,不是给我。”
“呜哦。”阿猴被感动得抹眼泪,毛茸茸的手拉着阿丑说,“阿丑你没有伤害我,是我以为你将来真的会掐死我,所以我自己装死的。”
阿丑有一点被骗的生气,但她更高兴猴子没有经历死而复生这件事,她气愤地敲了敲猴子的脑袋,说:“树那么高!你如果真摔死了呢!”
“叽叽!”猴子抱着脑袋,“才说不会掐死我,又想打死我。我头那么硬,你的手会受伤的。”
“是有点手痛。”阿丑点头,或许就是因为手痛才觉得好像快要掉眼泪,她连忙揉揉手,这才好了很多。
在这听哪吒的故事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三位菩萨尊者又没有要去救哪吒的意思,阿丑虽得到了阿猴的支持,还是很希望观音能主动帮忙的。
毕竟,是救她的另一个老婆呀!
观音却摇头,说:“此事态,非我能及。”
“什么意思?如果你都救不了哪吒……”阿丑紧张起来,说,“那我自己去!”
迦叶将她拦下,说:“从这里走到雷音寺少不知多少年,那时候便是尘埃已定了。即便你能去,又能为哪吒做什么呢?”
阿猴不知道宝塔的作用,也不知道哪吒进宝塔后会怎样,最坏的下场反正就是死。
她说:“他要是再死一次,我帮忙把他埋了。”神仙们都要他死,自己肯定是救不活的,她只知晓小渔村死了人是这样的,埋起来,堆上土。
“呵呵呵。”迦叶笑了起来,说,“那便带你们去吧,哪吒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极好,或许你可以劝劝他。”
观音不同意阿丑和阿猴去,摇头。
迦叶找不到说服的理由,便又对着观音微笑。
“……”观音垂眸叹息一声,说,“好吧,带你们去。”
大雄宝殿,佛祖宣法之所,万圣庄严,诸天菩萨罗汉常在,阿丑和阿猴又都是直脾气,容易引发冲突,反而更害了哪吒。
观音指尖轻点,青狮踏云而来伏跪在地。
见这眼熟的东西,阿丑正要询问是不是又偷偷考验她,却觉得身体一轻,飞到了青狮身上,落入一片奇怪的林子里。
青色又柔软的斜歪着立在地上,像是树林又像是一片海,前方悉索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虫子。
“老婆!你把我扔哪里了,这里的虫子好大呀!”阿丑惊呼一声,转身就要跑。
那大虫子也大叫起来:“阿丑?你怎么变成跳蚤了!”
阿丑和阿猴都变成了跳蚤,落入了青狮头顶的毛发里。这样藏在青狮身上,到了雷音寺大雄宝殿也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拨开青狮的毛发,总算从发海里探出了脑袋。观音、迦叶与金蝉子皆在云端,观音的手扶着狮子的脑袋,就落在两只跳蚤的不远处。
从跳蚤的视角抬头看,菩萨是一尊巨大巨大的神像,几乎要仰视得翻过来才能看到他的眉眼。
阿丑好奇,神仙会对跳蚤也慈悲吗?哪怕神仙会慈悲,可是跳蚤太小了,跳蚤的声音能被听到吗?
正思索间,祥云已经来到灵山上方。
周围的白云都似乎浸染着金光,佛光蒸腾,耳中一片梵音沉沉。天上洒下一道彩虹,观音、迦叶与金蝉子便落到了莲台上,看向大殿之中。
玲珑宝塔已经又重新解除禁锢,回到了李靖的手中。
哪吒单膝跪地垂着脑袋,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折磨,脑门上的汗水不断落下,他的法宝已经落入佛祖手中,只剩下这一副莲藕身躯还在负隅顽抗。
佛音深厚,遍传雷音,低沉又洪亮。
“孽障!还不认错?”李靖当着诸天神佛的面岂能失了面子,再次要求哪吒给自己认错。
哪吒咬牙沉默了很久,说:“错的是你。”
“孽障!”李靖更为恼火,说,“你为了一个丑妖怪,竟要再和我闹得如此不堪!”
“哈哈?为了阿丑?”哪吒不由笑出声,他缓缓站起来,嘲讽至极地盯着李靖,“八百年过去了,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人是你!李靖!什么事情都在别人身上找错,你从来都是对的?!”
哪吒咬牙切齿地盯着玲珑宝塔,又斜视李靖,说:“我和你的恩怨,难道是因为这一件事才有的吗?”
李靖气不过,骂道:“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还在记恨!”说着,再次催动宝塔,又将哪吒收了进去,掐诀念咒好一番折磨。
塔外听不到里面的惨叫声,佛祖菩萨罗汉们皆只是双手合十念经。
“阿弥陀佛。”如来一挥手,又将塔解开,劝说,“哪吒,往事早该放下,当日为你重塑金身,你也依言应下,为何如今又叛逆。”
藏在青狮头发里的两只跳蚤着急地喊叫着,但他们的声音太小太轻,谁也听不到。
哪吒再次从塔里出来,比刚才更为虚弱疲惫,强撑着为自己辩解,说:“佛祖,自从我认下玲珑塔为父亲后,我常记得教诲,也的确放下了前尘,愿意辅佐李靖尽天神职责,这些年来降妖除魔我从未怠慢,问心无愧。”
“可是,李靖放不下,那塔没有一日离手,时时刻刻认为我会出尔反尔杀了他。”哪吒咬牙切齿地说,“若有意见相左,他便觉得忤逆,我只凶两句争辩,就说我动杀心。以前他肉身凡胎不是我对手,自从有了玲珑塔,总以此威胁教训。他的恩情,我早就还够!我不孝,那他算什么?”
哪吒怒道:“封神大战,李靖一个败将!降将!凭什么高居于我?成了天王,奔走人间降妖除魔的是我,端坐殿宇的是他,可为何功德功绩全算在他的头上?!若真算断了父子,论功高低,也该我高他!”
“你!哪吒你!”李靖气急败坏地指着哪吒,又抱拳与佛祖说,“哪吒因认下宝塔做父,只敬塔不敬我,我不过怨言几句,小作训诫。”
“小作训诫?”哪吒眼神凶狠,他明明已经放下前尘仇怨,是李靖一次次的训诫惩罚又让恨意滋生,只要李靖一天放不下,那塔就一天不会离手,那么他们父子之间的恨就不会消失。
哪吒总不明白,自己连血肉剔骨那样的痛都受过,为何受不了宝塔的折磨,它有无边法力,叫自己痛不欲生。
自从重塑金身复活后,他总在屈服,只要一进宝塔被李靖念咒,他就再也受不住。他好恨李靖,进一次宝塔就更恨一次,可在玉帝王母诸仙家的面前,他还要装作一副父慈子孝,忠臣良将。
哪吒双手空空只能握紧拳头,他咬牙向佛祖拜下,说:“我愿以三魂七魄起誓,只要李靖今天肯放下宝塔,哪怕只是弹指的瞬间,我都可以不计前嫌。只要他让宝塔离手,从今往后,我还可以认他当爹,我还可以协助他天王斩妖除魔的职责——
“只要,他能放下。”
座上佛祖菩萨罗汉们无奈摇头,叹哪吒生性叛逆,今日的难堪也是可以预料的。
“李靖,你可愿意放下。”佛祖雷音沉沉,慈悲眼眸投向大殿中的父子二人。说时一朵金色莲花飞到李靖面前,若是答应,就将宝塔放在上面,归还佛祖。
李靖托着塔的手因紧张尴尬和被看破而感到僵硬,他呼吸急促不敢答应。若是不答应,又印证是他斤斤计较放不下。
塔很沉重,能压住杀神。塔也很轻,能被他轻易托起。
“我……”李靖看着莲花台,缓缓将手靠过去,心想此乃西天雷音寺大雄宝殿,哪吒不敢乱来,就算他出尔反尔要动手,佛祖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哪吒笑了笑,笑李靖的胆怯和犹豫。
但在李靖看来,这是哪吒算计的笑,逆子就是在等他信了这谎话真将宝塔放下,从此失去了制约的手段。
李靖又将手收回,低头说:“我不能放下,哪吒必定会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哪吒看向佛祖,说,“既然是李靖放不下,我已放下,为何不是塔在我手?我不会因前尘故意惩他,也不会导致这八百年又生新仇!”
“你!孽畜,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李靖又将哪吒收入宝塔。
虽听不见塔中的声音,那塔落在地上还在不断摇晃震动,可知塔中之人的挣扎痛苦。
李靖在诸天神佛面前被哪吒如此质问嘲笑,便想要找回脸面,又将哪吒放出来说:“逆子,可知错?!”
“是你错!”
话音未落,宝塔已又压来。
“是你错!”
“是你错……”
“我没错。”
“我没错……”
“孩儿知错了……”
“孩儿知错了!!父亲,饶了我吧!!”
一次次进入宝塔,又一次次放出来。
青狮头上的两只小跳蚤气得不行,可他们在这佛法沉沉的宝殿里,没有任何扑向哪吒的力气,被青狮的头发卷着什么也做不了。
两只跳蚤只能狠狠咬青狮,这对青狮来说根本不痛,不过有点痒罢了。
跳蚤阿丑看着哪吒,在天庭向李靖求情的时候只觉得他没用,现在觉得他可怜,他看上去身体健全,却好像脊骨被打断了。
跳蚤阿丑站在青狮头顶,环顾在座的菩萨罗汉们,他们对这惨烈场面都纷纷叹息垂眸。
跳蚤阿猴只觉得佛祖好是可怕,端坐莲台,受到诸多神仙菩萨的尊敬,可为什么要如此折腾哪吒呢?说慈悲为怀,教化错误,怎犯了错的李靖却半点事情都没有呢。
猴子又看向原本想要拜师的金蝉子。
金蝉子眉头紧皱,竟是上前一步,说:“阿弥陀佛……”
然而,佛祖投来视线,缓缓道:“金蝉子,入座。”
“……”金蝉子是佛祖的二徒弟,对佛祖多有尊敬,也只能理解为佛祖此举必有深意,又退回到了莲台上。
阿猴很是失望。
其他菩萨罗汉亦是叹一声,合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
“老婆你不是最慈悲最心善的吗?为什么你也不帮哪吒?”跳蚤阿丑着急地问,又看向同样着急的跳蚤猴,“难道我真的只能帮忙把哪吒埋了吗?”
殿宇内的哪吒伏跪在地,浑身都是痛苦的泪水和汗水,大殿内散发着一股莲花的清香。
本该是让人静心宁神的气味,此时闻在鼻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错了!我错了!”哪吒大喊着,“我不该活!我不该活!”
他的视线越过李靖,看向了金色莲台上的佛祖,问:“我乃灵珠子转世,又是莲藕重塑,为何独惧这玲珑宝塔?是佛祖救我,又为何对我如此严苛?”
佛家下地狱的重罪诸多,其中杀亲最重。而父母杀子,却并未罗列其中。
子不奉父母而杀己,同样是重罪。
那股清香越加浓烈,嗅到的人都感觉到一阵阵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