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上的血渍已经由法咒清理掉,阿丑没有太在意,反正龙女就是爱干净的性子,以为指责她的血和指责她手上的泥是一样的。
菩萨听在耳里却是眉头微皱,听出些言外之意来。
龙女是婆竭罗龙王的小女儿,自幼智慧通达,八岁时便在法华会上读《妙法莲华经》顿悟成佛,之后便跟随观音普度众生,取名善财龙女。
八岁的龙女不曾有过月潮就已经成佛,即便是觉得血弄脏了衣服,也该是和泥弄脏时一样的不高兴,而非是发出如此污秽的批评。更糟糕的是,观音也的确能感受到龙女是在维护菩萨的威严,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
既然是不该有区别于其他墨、泥的脏,又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龙女,你是从哪学来的想法。”观音沉声问询,声音中带少许严肃。
龙女低头,为自己被指责而感到委屈,说:“不是菩萨你说的嘛,伽蓝都这样要求的。”
“这样要求,是如何要求?”观音觉得其中谬误,恐怕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观音脚下腾起祥云,带上龙女与惠岸行者,便往西牛贺洲众伽蓝去。阿丑还是头一次见老婆这么生气,之前伽蓝的僧侣轰走信众时虽显怒相,怒却不多。
落伽山的主人和两个小管家都不在,阿丑就更自在了,她去山里摘了很多的灵果囤放到柳叶舟里,摘完果子没事情干,便又去山崖边上继续用泥块给老婆塑像。
塑像这事难度确实大,一个莲台捏了好几天都捏不像个样子。
菩萨老婆去西牛贺洲了,杨戬老婆回灌江口迟迟没回来,山上的动物们又一心修行,实在无趣。阿丑摸了摸肚子,这几天已经不痛了,便干脆将柳叶舟变大,坐上去说:“带我回东海边的小渔村,我要去找英娘!”
柳叶舟悬浮飞在海面上,一路向着东海飞去。
相反方向的西牛贺洲,众伽蓝的僧侣们纷纷跪拜在地。
观音显灵,却是金刚怒相。
观音和大多数佛门的佛菩萨罗汉都不一样,常年行走人间普度众生,为更亲切常以老妪、姑娘形象示人,所以名下的女信远比其他菩萨的要多,甚至有的女信只信观音不信佛,哪怕佛经所载观音修行前是男子,也坚持称为观音娘娘。
供奉观音的伽蓝,香火比不供奉观音的伽蓝要好很多,所以每一座伽蓝都会供奉观音。
观音偶尔也会在伽蓝显灵,好几次见到捂着腹部的女信坚持每日跪拜,不小心弄脏了蒲团便万分惶恐,又要受到他人的指责。只以人感受来看,与伤了脚、受了凉,其实是一样的,都身体不适该休息才对,但因算不得伤病,所有女子都会如此,便都坚持着到寺庙跪拜祈福。
某天,观音便走下神像,与伽蓝的住持说:“今后凡在月潮的女子,便在家中休息,只要心中虔诚,不拜也是拜。”
住持听后忙叹阿弥陀佛说菩萨慈悲,待菩萨走后却与僧侣抱怨。
“菩萨是慈悲了,可若这样的小事免了几日的供奉,今后岂不是总有借口不上供?没了供养,我们又当如何?”住持抱怨着,又让僧侣去通知信众。
僧侣厌恶地擦拭着沾了血的地面,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
“便说,月潮污秽冲撞神灵,不得入伽蓝。这样便有了罪孽,要赎罪。如此一来,月潮才结束就会急匆匆来供奉,且更加虔诚。”
“妙啊,妙哉!既完成了菩萨的慈悲,能休息到几日,还因被拒绝而更虔诚供养。就如此说吧!”
于是,伽蓝之间如此传达菩萨的慈悲。
观音在西牛贺洲,也会去南瞻部洲和东胜神州走动,普度众生。龙女和惠岸行者是观音的近侍与护法,辅佐菩萨的职能传声,所以伽蓝显灵也有时候是龙女,有时候是惠岸行者。
二者听到伽蓝立了新规矩,每一家伽蓝都如此,久而久之便也坚信不疑。
可是,观音心中没有脏污,所以薄纱衫裙才不沾脏污,又怎会区别对待呢。
“尔等假传圣意,诋毁佛法……”可当说到佛法二字,观音却想起佛经之中诸多记载。
观音虽名义为佛门弟子,并非是依佛法修行而觉悟大圆满。是自己修行救苦觉悟大圆满,又恰好与佛法有相通之处,出于对佛祖的尊敬便称自己为佛门弟子。
在从天庭回到落伽山的十年里,观音在潮音洞反复重新阅读佛经,其中诸多谬误,也如普度众生一般,非一己之力能够改变。
不提什么佛法佛经,只与僧侣们说伽蓝的大门打开,任谁都能进来,不可阻拦。
僧侣们自知理亏连连磕头应下,只是,信众们并未因此改变想法。
观音又变化成年轻姑娘、贫困妇人,故意施了法将裙染上红色,故意在人多的时候走进伽蓝。
然而,伽蓝的僧人记得教诲不再阻拦,妇人却被其他信众拽住,好心劝说:“哎呀!你如此进伽蓝是冒犯神灵,要被降罪的!”
即便观音又显露本相,说出其中谬误,信众们也只是表面信,心里不敢去赌万一。
“某件事会冒犯神灵”这样的谬误一旦产生,就连神自己,都无力改变。
观音看着跪拜在地上的信众们,又看向坐在蒲团上的僧侣们,这伽蓝之下究竟庇佑了什么?修佛法成为神佛的传音者,还是成为神佛与信众沟通的阻碍?
他们也曾虔诚过,苦修过。难道因为修行太苦,得到了诸多供养反而生了执念。
观音掐指,窥以后的须臾。佛法传度,诸僧也有逃不过的劫。
等观音带着龙女和木吒回到落伽山,却不见阿丑踪影。
观音又掐指一算。
“……”糟了,惹祸去了。
第43章 是孙悟空 (万收加更)孙悟空要抢你花……
阿丑在坐上柳叶舟离开落伽山后, 就向着东海去,因是去见英娘,又偷偷囤了新衣服和灵果,所以没有告诉任何小动物, 独自出发。
她只在海边玩耍过, 或者是在高高的天上飞过看海, 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接触过大海。茫茫海中, 分不清东南西北, 也看不见海岸,孤舟一叶, 既是说不出的逍遥自在也是说不出的寂寥孤单。
远处的海面看着是蔚蓝色的, 平静时倒映出整片的天空,云也似落在海里。
近处的海是深蓝色,蓝得发黑,当她往下看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恐惧感, 是对海下漆黑未知的恐惧。
“那边是什么?”阿丑指着不远处的海面惊呼一声, 那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壮观且令人胆寒。
柳叶舟也像是察觉到危险绕开了, 继续往小渔村的方向去。
阿丑心想, 东海再往东,是不是东胜神洲?阿猴的家,花果山所在。不知道阿猴在西牛贺洲找到师父没本事了没,西牛贺洲的光头很多, 更不知道他一只小猴子会不会被光头们欺负。
此时此地,就在柳叶舟经过的海底深处,阿丑念叨着的阿猴,正在欺负老龙。
“你这老泥鳅!我们好歹是多年的邻居, 怎非为难我!还下雨不让阿丑救我!我们到底有什么仇!”一只身穿朴素道袍的猴子蹲在桌案上,狠狠拽着龙王的胡须质问。
东海龙王乃是四海之首,自认为也算得神通广大。世间动物,哪怕是狮子老虎,在龙的面前都不过是毫不起眼的小物,哪怕修炼成精,同样不起眼,龙的吐息都足够吓得“小”动物们翻白眼了。
这一只区区猴妖,不知道是哪里学了本事,自己一把年纪的老龙竟完全不是对手。
“上仙!上仙冤枉小龙了呀!”东海龙王敖广心里头直叫苦,花果山的有很多猴子他当然知道,有一只美猴王他也知道,毕竟是要负责降雨的嘛。那群猴子在山上,自己在海里,能有什么仇怨?关键自己这个当事龙根本不知晓,就挨了打?!
“你还冤枉!”猴子又打了敖广一拳,“可不是一次巧合呢!”
“哎哟哎哟,上仙……上仙这话从何说起嘛。其中一定有误会,不妨坐下来好好说。”老龙王叫苦不迭,自己一条龙还挣不开猴子的手劲,实在是憋屈得很。
猴子听着觉得也有道理,师父教诲过,不能偏听偏信。自己以为和龙王结怨,一是装死的时候阿丑想救自己,但莫名其妙一直下雨。二是听了哪吒的故事,觉得龙王实在是坏。
于是猴子问:“八百年前,你们四海龙王围攻陈塘关,逼死哪吒,有这事吗?”
“……”敖广不禁汗流浃背,瞪得老大的眼珠子乱转,想不明白这都八百年过去,四海和哪吒的仇早就一笔勾销了,成神后的哪吒还帮着龙宫处理过妖龙害人的事情呢,这猴子是哪吒的什么人,寻仇也没这个寻法呀。
敖广擦掉脑门的汗,当了那么多年的龙王还是有点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的,便让猴子坐下来慢慢听,大家是几百年没见过面的老邻居,不要伤了和气。
“来呐,给上仙取些果子来。”老龙王又殷勤给猴子捏肩膀,说了不少吹嘘猴子本事大的话。
猴子向来是别人客气就客气,看老邻居如此和善,就允许敖广将当年哪吒闹海的事说来。
“哪吒是元始天尊手中杀器灵珠子,应劫转世成了李靖家的儿子,李靖是商纣王的大臣……哎呀,不是老龙我帮纣王讲话,大仙你也评评理嘛,既然要反商,干嘛故意往商臣的家里去呢,注定是祸事嘛。那哪吒得了太乙真人的法宝,一个小娃懂什么,竟敢给他那般厉害的法宝。”
说着说着龙王开始掉眼泪,说:“我儿只是巡海,那哪吒恰好散步到海边,便与我儿起了争执,就起杀心将我儿抽了龙筋呀!哪吒法宝实在厉害,我们谁也不是对手,只好以百姓要挟,要他还一命。”
猴子蹲在桌案上挠手,心想这事自己是局外人,听光头所说过于简洁,封神之战灵山并未参与只是旁观,所说虽公正但兴许信息不全。这老龙所说几分真假也不知晓,他虽是直接参与的,可正因为是直接参与才不能全信。
猴子心想:我与哪吒不认识,只是看在阿丑好友的面上问一句,此番前来是借兵器为主,也不想多惹事端。
“那事我今后多问几个人再说。”猴子又换了个事说,“那天在西牛贺洲,我装死的时候一个人要背着我去求救,你为何屡屡下雨。”
“啊?这就更冤枉了,我们龙王都有各自的管辖地,不是想下就能下的。又是西牛贺洲那边,除非有玉帝圣旨,或是哪位神佛的调遣……”
“哦。”猴子眼珠子一转,已经想明白了,看样子古怪的雨是菩萨考验人的一部分,所以雨也是菩萨下的。
讲完不算正事的事,老龙王的姿态也足够低,猴子便说正事。
“哎呀,之前的事先不提了,老邻居,我学了一身本事却没有个趁手的兵器,听说龙宫宝贝多,想问你借一件。”
龙王自然连连点头,将龙宫诸多珍藏展现,猴子都嫌弃太轻。
龙王被挑剔得也烦了,再加上之前的盘问,只想将猴子打发走,便说:“我龙宫有个定海神针,你若能拿走,也行。”
猴子大喜,便一起去看定海神针。
东海的海面随着定海神针逐渐拔出而产生了巨大的漩涡,发出轰隆隆如同雷声,听着都觉得吓人。
从漩涡边上绕开的柳叶舟已经向着海岸靠近,阿丑回头看向那个骇人的漩涡,同时也被这从未见过的风景而震撼失神。
柳叶舟驶向岸边继续飘浮着飞,飞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小渔村。
柳叶舟停在一间破旧的小茅屋前面,阿丑记得哪吒之前帮她教训村民们时提了要求,要他们连着三十多天都来打扫且不许霸占。只是如今十年过去,三十天太渺小,这屋子也相当十年没有打扫过。
没有人霸占茅草屋,茅草屋自己也因长久没人居住而破败,只能认出个大概来。
阿丑心中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确定自己不伤心,也没有对小茅屋很留恋,或许是对岁月变迁的唏嘘吧。
“哼,管那些呢,我是来找英娘的,又不是来找小茅屋的。”阿丑将柳叶舟收起来,高高兴兴跑去英娘家敲门。
“英~娘~!”阿丑扯高了嗓子喊,将门也拍得崩崩作响,“快开门呀,是我!是阿丑回来找你啦!”
然而,屋内却发出惊呼,像是对门外的声音感到害怕。
敲门的手停顿下来,阿丑听这个声音完全不像是英娘,难道是村民们看英娘一个人好欺负,把英娘的家给抢了吗?!
她正生气捋袖子打算闯进屋里,慧眼却看见了一些过往的画面。
英娘的丈夫在前年回来了,在外头遇到了贵人赏识,混到了一点小小名头,便回来接英娘走。英娘与丈夫说,自己想要留在小渔村,她很担心阿丑,万一阿丑在外面过得不好回渔村了,自己一走,可就只剩下讨厌她的村民了。
英娘的丈夫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只知道阿丑通过考验娶了神仙的事,便将见闻道来:“我听说前些年有神仙显灵,还下了‘亡秦者胡’的批语,当时老神仙身边就有一个丑姑娘,那神仙带着她一起走,肯定好着呢。”
同时英娘的丈夫也奇怪,妻子怎么对那丑姑娘突然如此上心,村里头可没有谁家没被阿丑偷过东西的。
“我们是都被偷过东西,可我们也谁都没有主动给过她一口饭,没有教过她怎么种田、织布、捕鱼。”说时,英娘便开始掉眼泪。
英娘的丈夫有些不高兴,却也明白妻子的心肠,说:“我出门许久回来,你都不想念我吗?尽与我说别人的事。”
“我自然是想你,时时刻刻地想你。”英娘亲了亲丈夫的额头,叹一声说,“你回来接我走,阿丑跟着神仙也很好,我在小渔村没有留恋。”
夫妻二人就将屋子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村长,一起离开了这个村子。
过去的景象消失,阿丑回过神来,明白英娘还好着心里就高兴了。她不知如何主动使用慧眼,很想看看有关英娘的未来,慧眼却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阿丑高兴又不高兴,这么多灵果和新衣服没能给英娘,就换不回被英娘偷走的那一小块心,自己只能总想念着了。
“杨戬老婆说他的哮天犬连日月都能吞,那么厉害的狗,找人应该也更厉害才是。”阿丑已经开始想着如何使唤哮天犬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