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浔焦急得没法,只得亮出原形,将竹溪村搅得乱七八糟。
人们怕她,又恼她,拿着农具追着她跑,直到跑到地势高的大河村,洪水顷刻来袭,淹没了村庄。
可即便如此,也有近二十户人家守在竹溪村,丢了性命。
后来,高涨的河水再没回落,彻底淹了竹溪村。
而先前的小河也一夕之间变成了大河,成了大河村名字的由来。
幸存的村民在大河村留了下来,他们在以往破旧的房屋上重建了家园。
而花浔看见了那些人眼中对自己妖族身份的惊惧,安静地搬到了大河村最西边的小院子里。
人族很奇怪。
他们依旧怕她、厌她,或者说,他们怕一切生来比他们强大的族类,所以,从不与她亲近,见到便远远躲开,或是以石子投掷,怨怼她给他们带去了霉运。
可是,却又无人去告发她。
就这样诡异地相处了几十年。
直到今时今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什么害怕、厌恶都化为了焦土。
“姑娘?姑娘?”
朦胧中,花浔听见有人在轻轻唤她,随后一只温凉的手覆在她的眉心,至纯而轻缓的灵力经由她的眉心注入体内。
花浔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只模糊地看见一道浅桃色的光影,在安静地望着自己,便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已是深夜。
花浔环视四周,才发觉自己正靠坐着树干,身边并未见那道浅桃色的身影。
浑身沉闷闷的痛,花浔想要起身,突然感到周围气流隐隐动了动,泛着光雾的女子翩跹而来。
“姑娘醒了?”女子徐徐落地,笑容温婉。
花浔抬头看去,姿容妍丽的女子正看着她,一袭桃色裙裳随灵力徐徐拂动,新月笼眉,春桃拂脸,目剪秋水,唇夺夏樱。
漂亮又脱俗。
像是初春山上坠雪的桃花。
花浔看呆了,又觉出几分熟悉感。
“我途径此地,见你昏迷山林里,便将你扶到此处。”女子走到她面前,“姑娘受伤颇重,不可妄动。”
花浔嗅到一阵暗香,忙回过神:“多谢……”而后发觉自己并不知她的名字。
“我名唤清皎。”清皎笑道。
“我叫花浔,多谢清皎姑娘。”
清皎摇首,斟酌几分后方才道:“我为姑娘疗伤时,探了姑娘经脉,姑娘是魔族?”
花浔认真地说:“我是妖,本体是一只乌鸦。”
她的神情很坦荡,并不因自己妖族的身份而妄自菲薄。
清皎略显诧异地望着她,因她的坦诚而心生几分好感:“我是白玉京弟子,此番正前往魔族。”
花浔早已感受到她身上的仙光,并未惊讶她仙门弟子的身份,反是她的行踪更令人意外:“你要去魔族?”
“我有一位故人是魔族人,前段时日他的敕印重新现世了,”清皎神情微恍,“我想去看看是不是他。”
花浔看着她因恍惚而越发动人的眉眼:“那位故人对姑娘一定很重要。”
清皎柔婉一笑,并未回应这番话,站起身:“姑娘既已清醒,我也该启程离开了,”说着,她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瓷瓶,“此瓶中有丹药两枚,你分四日服用,应当会好得快些。”
花浔忙随之起身:“清皎仙子的恩情,我定会记得的。”
清皎踏风飞起,回眸一笑:“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而后已然化作一束浅粉光芒,飞向远方。
花浔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哪怕恩人说“不必挂怀”,花浔还是认真地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
花浔在深林中待了下来,白日去采些果子果腹,夜间便化为原形宿在那棵死去的老树中。
清皎仙子给她的是仙门灵药,服下后,她的伤势恢复得极快。
约莫几日后,她脚踝与小腿的外伤便已大好。
至于内伤,须得以法力疗愈,她这段时日每天吸纳灵浊之炁,炼化入体后,再去滋养自己的丹田与妖丹,成果斐然。
这日,花浔照旧去采果子,却在树枝上望见树下两名黑衣黑帽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走过,一人尖嘴猴腮,一人身高体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妖气。
花浔忙在树上藏好。
“听说了吗?左护法被吓跑了,先妖王被剔了骨肉扔给野狗啃了,一千多年的道行,居然给了那不开灵智的野狗,我听着都馋了……”
“怎么可能没听说,谁能想到,魔尊就是魔尊。”
“说来,左护法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听闻去搬救兵了。”
“幸好我们早早跑出永烬城了……”
眼见那二人越走越远,花浔从树上一跃而下,怀中红中泛青的浆果纷纷洒落一地,在草丛里扑簌簌滚远了。
她的心却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那二人口中的“魔尊”,是百里笙吗?
花浔怔然想着,手不由自主地从袖口将那半根羽毛拿出。
他还活着?
可若还活着,为何不曾知会她一声?
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无数个念头挤占着她的意识,直到回到树洞,花浔仍恍惚着。
夜色渐沉,花浔的神情渐渐坚定。
她要去魔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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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寻人
在前往魔族都城永烬城前,花浔回了一趟大河村。
村子只剩下被燃尽的断壁残垣,再不见往日的宁和。
花浔找到了自己的小院,看着早已坍塌的房屋,烧成灰烬的草药,目光寸寸掠过那些碎砖断瓦。
过往与百里笙的回忆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
他曾在里间养伤,十年里有三年的时日,是躺在那张榻上的,等着血肉一点点滋养生新。
外间是她阴干草药的地方,处处弥漫着药香,后来百里笙能够下榻,也会帮她整理草药。
不论春夏秋冬,每次她回家,屋内小小的烛火总会亮着昏黄的光芒,百里笙会温和地坐在烛火中,见她进门笑着道声“回来了”……
可转瞬,那些过往皆如沤浮泡影,化为乌有。
花浔回过神,开始在废墟中搜寻。
她的衣物早已被烧毁,万幸她存银钱的木匣虽被烧坏,曾积攒的几块灵石和细碎的银子还在。
花浔将银钱收进小小的荷包,又在花丛中找到几枚残留的草种、花种,一并装了起来,坚定地走出村子。
这并非花浔第一次前往魔族,以往也曾为了照顾翠岭山里生了灵智的竹妖、山灵精怪,前往永烬城买药。
因此,这一路也算熟门熟路。
饿了便随意吃些浆果,渴了便喝点清泉溪水,飞了约莫四五日,花浔终于到了永烬城。
魔族昼短夜长,一日不过短短三个时辰的白日。
花浔进入城门时,白日将尽,只残留着一点天白色。
对永烬城的魔妖族人而言,崭新的一日才刚刚开始。
有小妖在街边贩卖兽皮,也有魔族人开着客楼生意,店小二在门口招揽宿客。
花楼之上女男皆有,有人刻意扮作白玉京的仙者揽客,也有打扮大胆妖艳的狐妖娇笑轻语。
花浔眼花缭乱地看着入夜的永烬城,许久后,目光朝远处巍峨耸立的魔宫望去。
一片片阴云雾气缭绕,那魔宫如同黑色巨物般,俯瞰整座城。
“姑娘,住店吗?”一处客楼前,店小二招呼着上前。
花浔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心知魔尊不是她一个小妖轻易见到的,便点了点头。
店小二忙殷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我见您不像魔族人,倒是身怀妖气,咱们这客楼,有兽客所住的洞府,有羽客喜爱的树洞,还有水中房……”
“给我一间最便宜的寻常客房便好。”花浔打断了店小二的话。
店小二悻悻闭了嘴,老老实实带着她去了二楼。
客房不大,却也有床榻桌椅。
花浔一路飞来精疲力竭,喝了几口水,便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花浔足足睡了九个时辰。
再醒来,外面依旧一片繁华夜色。
花浔边思索着如何探听到魔尊的消息,边下了楼。
还没走下楼梯,便听见楼下客堂店小二正吆喝着:“各位客官得亏进的我家客楼,若是别家,这盛况怕是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