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愁只睨了眼金瓶,便知那是真的,不由哼笑一声:“没想到你这小乌妖运气倒是不错,竟能活着回来。”
花浔凝眉:“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把洛禾神君的地魂归还,还有解开锁灵阵。”
千织愁新奇地看着花浔,困惑地绕着她走了一圈:“小乌妖,若我没听错,你在对我说,兑现诺言?”
说到此,她忍不住掩唇笑出声来:“我可是魔,魔为何要信守诺言?”
花浔脸色微变:“你想反悔?”
“不明显吗?”千织愁挑了挑眉尖,“也不能算‘反悔’,谁让你非但没死,反而好好活着回来了呢。”
花浔紧抿红唇,眼疾手快地将金瓶收入丹田之中:“妖丹炼化瓶身只需两个时辰。”
“一旦金瓶炼化,丹丸入体,你再也别想得到稚华丹。”
“你!”千织愁的神情陡然恼怒,几息后却又放松下来,低笑了几声,“小乌妖,你便如此忠心地想要救神君,救洛禾神君的地魂?”
花浔安静应:“是。”
“那你可知,洛禾神君是何人?”千织愁反问。
花浔凝眉:“洛禾神君是神君的同族,是上古神之一,当年更是以己身镇压妖兽万年。”
甚至,神君说过,正是在镇压的这万年间,洛禾神君仍在不断抵抗妖兽之力,这才使得吞山吐雾的上古妖兽虚弱如寻常妖兽。
“噗……”千织愁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是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小妖啊。”
待笑够了,千织愁缓缓抬起娇媚的眉眼:“若我告诉你,洛禾神君与九倾神君一样,是最后的上古神呢?”
花浔:“我不明白。”
千织愁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当年神族若未曾消亡,身负繁衍之责的,便是这二位。”
花浔双眸猛地抬起,睫毛轻颤了下。
千织愁饮下一杯酒:“他们是神,高不可攀的神。”
“自神族诞生,从未与外族缔结姻缘。再者道,你觉得,若洛禾复活一事被人、仙二族得知,他们会否求九倾神君与洛禾延绵神嗣,以保神族万代庇佑?”
花浔怔住,呆呆地站在石桌旁。
她想,她明了了千织愁的意思。
神与神缔结,方能保证血脉纯正,后嗣亦为先天之神。
洛禾神君若复生,便是这世上,唯二的神。
“如何?”千织愁嗓音婉转,“你还想复活洛禾神君吗?”
花浔的眸子动了动,看向她:“……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嗯?”千织愁反问,继而浅笑,“你真以为自己的心思掩藏得很好?”
“小乌妖,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九倾,是何等画面?”
“漫天魔气与血腥,千影城中尸身累累,那样的污浊,”千织愁的声音如喟叹,“在这样毫无秩序法则、纲常礼制的混乱之中,他出现了,就像一轮月。”
花浔望着眉眼恍惚的女子:“你……”
“我与你一样,”千织愁笑了出来,眼底闪现一丝狂热,“可那是神啊,他太高高在上,太皎洁无暇。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我只有将他拉下来,拉到地面上、尘埃里。”
花浔:“所以,数千年来,你用那些献祭之人的生命维系你的美貌,号令全城信奉神君,你却一直在暗中缔造锁灵阵,只待神君前来,将其困在身边?”
“没错,”千织愁扬眉,“我知晓以自己的修为,永远不能困住真正的神,我不求与真正的神相守,只求与他的一缕分身共度余生。”
“与永不会衰老的神共度千万年,我怎么容许自己苍老如老妪呢?”
花浔望着千织愁隐隐痴迷的双眼,那张本美艳万分的面颊,在此刻却仿佛生出几道缝隙。
有什么沿着缝隙,一点点裂开。
“你方才不是问我,可还想复活洛禾神君?”花浔安静地说。
千织愁敛起神情,笃定地看着她:“你难道还想?”
花浔轻轻点头,笑道:“我想。”
“洛禾神君为三界而自毁神身,仅凭此事,她便值得复生。”
千织愁脸色阴沉:“可她若复活,你这等小妖连近九倾神君的身都不配……”
“那又怎样?”花浔弯起唇角,“月亮本该高悬于夜空之上。”
“乌妖的寿命短暂,哪怕修为再深,也不过万年。若洛禾神君复生,便有人能永远陪着神君,那很好啊。”
话落的一瞬间,花浔只觉四周万籁俱寂。
她茫然地环顾左右,却好似听见的熟悉的吐息。
千织愁娇美的面颊隐隐扭曲,她笑看着她,嗓音凄厉,眼眶血红:“我本欲留你活口,若你识相便放你离去。你既冥顽不灵,那便剥了你的丹田,也是一样的。”
花浔心中一惊,飞身便欲逃离。
强盛的魔气却缠住了她的四肢,束缚着她升至半空。
千织愁的身后渐渐弥漫紫色的强盛魔光,海草般的长发无风扬起:“放心,你取来稚华丹,我会放了那些凡人,他们会感谢你的……”
花浔不受控地随着千织愁的操纵,飘到她的眼前。
千织愁的指尖泛起魔光,如利刃一般,便要生剥她的丹田。
下瞬,“轰隆”一声滔天巨响。
坚不可破的九层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然毁去一半,只留下半座高塔摇摇欲坠。
那本横亘在上空、幽幽轮转的锁灵阵,在顽固地抵抗一瞬后,也刹那间如琉璃般炸裂开来,无数碎片与断壁残垣一并坠入塔底。
九层塔旁,高大的白玉神像也在一瞬间倒塌,化作碎玉。
天上,一道泛着金光的身影踏虚而立,手指微捻,双眸清敛,恍如山巅雪莲,不受尘埃。
花浔抬起头,吃力地眯起双眼朝天边望去。
完美无瑕的面庞,似月华浸洗。
这是……神君的真身!
花浔怔忡地望着那道身影,心中难以抑制地浮现一丝欣喜,却又想起什么,抿了抿唇,笑意微滞。
“怎么会,怎么会……”千织愁呢喃着,紧紧盯着上空的身影,“你怎么会出现,为何要出现……”
她猛地转过身去,抬头死死望着花浔:“都是你!”
话落,魔气化为利刃,便要直直钻入她的丹田。
却未等触碰到花浔,一点金光轻触利刃,利刃陡然化为虚无。
千织愁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脸色煞白。
“汝造杀业,背天德,乱法则,逆吾心,今当止于此。”神音浩荡,无悲无喜地宣判着她的罪责。
而后,九层塔渐渐化为齑粉,连同塔内曾为虎作伥的魔侍,一同消散。
唯有被困在塔柱中的少女少男,被金色的结界保护,不曾伤及半分。
千织愁的身躯被金光困住,万年的修为飞快抽离,身躯一点点变成浓紫色的烟雾,却仍竭力地抵抗着心魂的消弭。
她不甘心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若你终有一日会亲手杀我,当初为何救我?”
神君垂眸,平静道:“因吾在赌。”
“万年前孤身守城的魔主,会否挣脱命数。”
千织愁双眸一震,良久,收回仰望的目光,低头看向被她抓来的献祭之人。
那些最大不过十六岁的孩童,正蜷缩在她一手打造的沾满血污的牢笼中,满眼恐惧地望着她。
万年了,她都要忘记了。
万年前,她也曾在魔障来袭时,身先士卒,守在城门。
也曾在魔尊一统魔族时,为免千影城陷入战火,甘愿俯首称臣。
她曾救下满城族人,亦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杀了万千族人。
千织愁最后的抵抗终究散去,片刻间,紫光大盛,化作一团烟雾,悄然消散于世间。
花浔只觉身子一松,人已不受控地朝地面坠落。
预期的疼痛并未来临,一束金色神力将她徐徐托起,平稳地放在地上。
花浔抬起头,却见神君正缓缓朝她飞来,落在她的面前。
花浔出神地看着他:“神君?”
“是吾。”神君温和地说,抬手间,花浔手背、手臂的伤顷刻愈合。
花浔看了眼已完好的手背,再次仰起头,望着近在眼前的神君。
这是第一次,她在下界看见神君的真身。
他依旧温和悲悯如月华,本该高悬于天际。
“怎么……”神君欲反问,却在少女展开手掌的瞬间,话语凝滞。
她的掌心,安然地躺着一团竹青色的半透明灵光。
洛禾的地魂。
而他方才,竟忘记了这一点。
一抹金光自废墟中升起,化为神君分身的寻常模样,静静伫立在她身前不远处。
神君挥袖,将地魂收入聚魂灯中,转头望去。
花浔随之看去,又是一愣:“神君……”
神君的分身对她温柔一笑:“锁灵阵确能令吾无法回归本体,却阻止不了……”他看向本体,“你。”
神君望着分身,敛起神情:“归。”
分身周身弥漫起金色神光,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为金光,归入神君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