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理解神君的做法,也希望洛禾神君能够复生。
可是,当将神君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冷淡,与他在为洛禾神君淬炼三魂联系在一起,花浔仍是陷入了低落之中。
千织愁的话如同梦魇,再次钻入她的识海。
九倾神君与洛禾神君,是神族最后的上古神。
若神族未曾消亡,本该是他们担负繁衍之责。
所以,千织愁宁可只留下一缕分身囚在身边,也想要与神君长相厮守。
因为知晓自己得不到神的偏爱,也不奢求独一无二的偏爱。
而她,竟有些理解她……
花浔猛地坐起身,惶恐不安地看着不知名的宫殿一角。
她怎能站在千织愁的立场去想?
甚至去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神君留她在身侧,本是为了救她的性命,她却在识海里亵渎神明。
花浔紧抿着唇,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将那些大不敬的想法全部抛之脑后。
可念头既起,要压下谈何容易?
甚至于花浔每次望见神君的身影,便想起“囚困神君”的画面。
是以接下去数日,唯恐自己卑劣不堪的想法被神君察觉,花浔也再未去主动前去神君的宫殿。
如是,竟又过了七八日。
花浔的心情越发低落,垂头丧气地趴在桃树下的玉桌上,头顶的花瓣被清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很快洒满了少女的裙裳。
少女一动未动,仍趴在那里,不知多久,搭在桌上的手轻轻垂落下来,渐渐阖上了双眼。
神君从宫殿缓步走出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他的脚步在宫门处短暂地驻足,静静看了半晌。
仿佛风也停住。
直到又一片花瓣洋洋洒洒地“砸”向少女侧对着宫殿的鼻尖,一缕温柔的神力将其裹住,轻缓地拂开。
可即便如此,睡梦中的少女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揉了揉鼻子,睁开双眼。
眼神迷茫了片刻后,花浔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神君,眸光骤然亮了起来:“神君!”
神君微顿,平和地颔首:“嗯。”
“您忙完了吗?”花浔又问。
神君再次顿首。
花浔也随之安静。
少见的寂静在二人之间流淌。
花浔不喜欢自己与神君之间这样生疏,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笑:“人界那个说书人讲的故事临近尾声了,我能和神君一起看吗?”
神君定了片刻,视线在她身上停了良久,方轻点了下头:“好。”
留影镜在神君的宫殿,花浔如常爬上了仙幔的高台,坐在莲台旁,看着留影镜渐渐出现说书人的身影。
只是前段时日一直胡思乱想,未曾安眠,如今身侧是熟悉的神君,耳畔是熟悉的嗓音,不知不觉间,花浔靠着莲台再一次沉睡过去。
神君感受着膝盖上温软的触感,原本落在留影镜上的目光,徐徐落在枕在自己膝上的少女面颊上。
一缕碎发随她侧身的动作,滑落在脸畔,垂在唇角。
九倾抬手,修长的手指牵起那一缕发丝,拂过柔软的脸庞,落在耳侧。
直到将手收回,他才骤然醒觉,低头望着指尖,捻了捻手指。
时光缓缓流淌而过,白昼也徐徐变成了黑夜。
花浔醒来时,白雾崖已是黑夜。
她仍在仙幔后,可身侧却一片冰冷,那股寒意比莲台的玉石更为森冷。
“神君?”花浔忙直起身,不安地唤道。
“吾在这。”头顶温和的嗓音响起。
花浔飞快仰起头,只见以往浑身萦绕着护体神光的神君,这次周身却分外暗淡。
迎上她的视线,那神光方才恢复些许:“方才吾入定时,敛起了神光。”
“可是受寒了?”
花浔感受着神光带来的温意,心中却愈发惶然。
神君以往入定时,护体神光从未消失过。
这次又是天罚,又是为洛禾神君淬炼三魂,可是神体有损?
花浔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询问,突然见殿外一只仙鹤煽动着翅膀飞了进来。
神君轻叹一声,微微抬手,仙鹤瞬间化作精巧的纸鹤,乖顺地落在他的掌心。
纸鹤上方,浮现一行橘色小字:神树建木下地脉异动,请神君相助。
神树建木?
这并非寻常的地脉,而是承接仙、人二族灵脉的神脉。
花浔猛然抬头:“神君现在要过去?”
神君颔首:“人、仙二族,难以承受建木异动之力。”
“可您才受了天罚,又耗费神力……”
“阿浔,”神君初次打断了她的话,微微抬手,聚魂灯浮现在他的掌心,“可否代吾将此灯掷往浮玉山?”
“神魂自会归位。”
花浔看着神君一如往日平静的神情,微笑的面容,再多的话也难以道出,接过聚魂灯低应了一声。
神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莲台之上。
花浔惝恍片刻,看着手中的聚魂灯,良久紧抿着唇,飞身朝浮玉山而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花浔已飞到浮玉山之上,待寻到一处隐隐泛着微光的法印光轮,她将聚魂灯放了下去。
聚魂灯触碰到法印的瞬间,漾起刺眼的光圈,下瞬光轮化为碎片,竹青色的魂灵自聚魂灯中飞出,直直钻入山脉之间。
花浔见神魂释出,并未返回白雾崖。
她在空中定了几息,最终坚决地朝神树建木的方向飞去。
*
人族的都广之野,数以万计的修士镇守。
九天之上,身披冷银仙甲的仙人围着建木列起法阵。
原本灵气精纯的神树建木,下方的地脉剧烈颤动起来,精纯的灵力与溢出的业力、心魔混杂着,翻涌如沸。
金色与墨色交缠,裂痕自建木根系蔓延,竟险些将如天柱般粗壮的神树撕成两半。
裂缝之中,岩浆与混沌将半边天都染成赭色,天地间充斥着地脉迸裂的沉闷轰鸣。
唯有一束雪白的身影,立于不见边际的黑暗裂缝中,如沧海一粟。
广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金色的神光如同万载清辉,将精纯的灵力分离,业力心魔吸纳入体。
萧云溪手执银剑,忧心地凝眉等在天际。
他难以看清神君此刻身处何处,可这次异动却比以往数次都要来得猛烈。
正烦躁间,萧云溪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肃厉的:“何人在此?”
萧云溪不耐地抬头朝远处眺望,待看清那道熟悉的翠碧色身影时一愣。
自上次奉神城一别,他再未见过她了。
只偶尔路过白雾崖下方,透过白雾隐隐望见盛放的桃花,片刻恍神。
他顿了下,瞬间化作赤光飞往那处:“你怎么在这儿?”
花浔正愁自己难以接近神树,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眸光立刻亮了起来:“云溪仙君!”
萧云溪挥退仙兵,将花浔拉到一旁:“此地凶险,你来添什么乱?”
花浔朝远处汹涌的阴云望去:“神君呢?”
萧云溪微怔:“你是为神君而来?”
“是,”花浔毫不犹豫地点头,“神君在何处?他……”
“神君已去阻止地脉断裂了,”萧云溪道,“仙族三位仙尊都在此处镇守,不想暴露妖族身份,便趁早离去。”
花浔一愣,她知道如今仙族以知行仙尊、长昊仙尊、玉清仙尊三位为尊,心沉了沉:“三位仙尊都来,这一次很严重吗?”
萧云溪:“比以往都要严重得多。”
“那仙族、人族为何不帮神君一同阻止地脉断裂,而在一旁干看着?”花浔嗓音微急,“神君孤身下去,这还是神脉,若万一出了什么事……”
“神君以往不会有事,这次亦不会,”萧云溪坚定道,“便是在上古神族,神尊都是最为强大的神。”
“可他再强大也不是无所不能啊,”花浔想起神君暗淡的护体神光,眼中担忧更甚,“他会受伤,也会痛……”
说到此,花浔喉咙一哽。
神君明明……每时每刻都在痛。
萧云溪望着她泛红的眼眶,顿了下,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我亦问过师尊……”
花浔眸光微顿,抬头望向她。
萧云溪想起师尊的回应,垂下眼帘:“师尊说,如今魔族已复生数万魔兵,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仙门……不能在此时遭受重创。”
花浔的睫毛颤了颤。
她听懂了萧云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