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禾抬眸望向神魂,进而无风飞起,衣袂漂浮间,静立于神君身前:“九倾,好久不见。”
花浔猛地移开了视线,关上了窗子。
少女紧抿着唇,出神地坐在榻旁,目露迷茫。
神君和洛禾神君,般配极了。
*
洛禾望着眼前有瞬间恍神的九倾神君,垂眸朝下望去,望见了后殿紧闭的窗子。
她收回目光,声音喟叹:“万年了,这空荡荡的神域,如今倒是变化颇大。”
神君望向绵延的桃花与随风摇曳的花丛,无声地默认。
“三界也变了太多,”洛禾又道,“妖魔一统,人仙一线。”
神君垂眸,平静道:“这世间亘古不变的,便是众生永远在变。”
“是啊,”洛禾叹息一声,“正如九倾神君,亦变了许多。”
九倾望向她。
洛禾柔婉浅笑,目光掠过缥缈的云雾,望向后殿:“譬如,唯一因曦华神君感化而生的上古神,生来不知情与欲,而今竟也会容许那少女伴在身侧。”
九倾眸光微定,沉寂许久,平静道:“母神造吾,是为众生而生,而非私藏一隅。”
洛禾怔了怔,良久抬手,指尖一线神力涌入他的眉心。
刹那间千千万万祈拜声、哀哭声、谩骂声、大笑声,齐声响起。
洛禾不觉阖眸,神身凝滞,直至神力撤出,方才惝恍地问:“本该神族众神承担的念力,万年来,你一直以一己之力承受?”
自古神族各氏各司其职,长桑氏司天命法则,她所在的申屠氏司刑律,亓官氏司天象……
可神族陨灭后,众生所求,皆压于他一身。
神君含笑道:“本就是神族之责。”
洛禾静静望着他。
神族轻欲,却也遵循阴阳调和之道,身怀私欲之心,从而诞下神嗣,绵延后世。
唯有曦华神君,效仿祖神感化生出长桑氏九倾,造出了完美无缺的神祗。
可是万年,太久了。
久到,她竟觉得那些沉眠、陨落的众神,才是幸运的一方。
“可三界皆有私欲,也正因此,这世间从未真正平和过,”洛禾静静道,“九倾,或许你也可以心存几分私念。”
神君垂下眼帘,良久,微笑着缓慢道:“私念如尘,当拂去。”
洛禾轻叹,再未言语。
“可要重返神域?”神君问。
洛禾摇头:“高处不胜寒,此处太过寂寥,不宜我居住。”
“我已于建木旁寻了住处。”
九倾颔首。
洛禾自幼崇敬母神,如今母神将神魂化入神树建木,她想来亦有几分私心。
目送洛禾离去,神君仍静立于半空,不知多久,天色渐渐入夜,后殿的房中传来少女的呼吸。
他安静地听着那浅浅的吐息,再次忆起了在地裂之中看见的那一幕。
在他以为自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黑夜,不死不灭地囚困于地心时,少女张开翅膀,艰难地将他背出。
每次羽毛掉落都会低落一会儿的乌族,却生生毁去了半边翅膀。
怕疼的少女,却遍体鳞伤。
那一瞬间,他明了了自己的困惑,也感受到了源于本心的……不敢置信。
神君垂眸,凝结着包裹着灵犀蛊的神力,将其连同蛊虫一并挤压至一片神魂之上。
金光闪现,承载着灵犀蛊的神魂化为分身,脱离了身躯,与他沉默对望……
*
花浔在房中待了一整个白日,直到夜幕渐沉,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推开阑窗。
却在看见远处桃花树下平和伫立的雪白背影时一顿。
神君站在仙雾之中,像是在赏花,又像是在等人。
花浔静静地看了那道背影片刻,朝外走了出去,一步步靠近着那道白影。
直到走到近前,她的脚步一顿,良久缓慢地走上前。
花浔感受到了识海中的灵犀蛊前所未有的活泼,那是碰到另一半的无边喜悦。
仿佛将她的心绪也随之点燃起来。
这是之前与神君的分身下界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神君。”花浔小心地唤。
神君早知她的到来,未曾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只温柔道:“阿浔,你可有心愿未曾达成?”
花浔的睫毛一颤,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气,扬起笑来:“有。”
神君转眸望向她,浩瀚的双眸似多了几分未曾修饰的柔情。
花浔抬起头,小巧的下巴扬起,向往道:“我想体会一下神仙腾云驾雾的感觉,还想去云巅之上看日出东升,霞光遍布。”
恰逢清风起,吹乱了少女额角的一缕发丝。
神君凝望她几息后,含笑道:“既是如此,走吧。”
花浔微怔。
神君捻指,缥缈的云雾随之飘来,凝结成一团棉花般的云彩,乖巧地伏靠在花浔的脚下。
花浔迟疑片刻,踩上云彩。
如同踩在一片柔软的被衾上。
神君安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云彩带着二人悠悠飞起,飞得比神域还要高得多,不多时,那偌大的神域竟变成了白粉交错的光点。
花浔望向下方,余光瞥见广袖下,神君如玉的手指,便再未移开视线。
几番犹豫下,她抬手轻轻攥住了神君的衣袖。
察觉到袖口细微的动静,神君垂眸望去,看见那只小心翼翼的手后,又望向少女:“你想要与吾牵手?”
花浔一惊,猛然抬头。
修长的手微微翻转,将她的手牵在掌心。
云彩仍在继续飞行。
花浔握紧神君的手,环顾着四周的景象。
她看见飞瀑的源头是一片近乎虚无的云海天河,也看见一环完整的圆润的虹光,叫不出名字的仙鸟昂首长鸣,又俯冲而下。
“神君,我们也下去。”花浔指着云海下方,激动地说。
话音落下,云彩在半空转了一圈,骤然坠落,风声自耳畔响起,花浔欢呼一声,漾起阵阵回音。
云彩又不断翻飞着,在仙界与神域打着转,不多时竟游遍了整片仙境。
最终,停在了人族的上空。
此刻人族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唯有一轮月安静悬于天边。
“好黑啊。”乍然从明亮的仙族下来,花浔的双眸一时难以适应,感叹道。
神君抬手,金色神光在掌心徐徐四散,仿佛一只只萤火虫,将漆黑夜色映出朦胧的光亮。
花浔惊喜地望着这些金光,抬手接了一片在掌心,温温的,好似一团微光。
“神君,你还记得我们的比试吗?”花浔想起什么,兴奋道。
神君笑着颔首。
花浔从荷包中取出一捧浆果:“这是我在魔族时摘的,我们再来比试好不好?”
神君仍微笑着,答应下来。
二人一枚一枚地猜测浆果的酸甜,猜对了甜便自行吃下,猜对了酸便给对方。
少女被酸到眉眼皱起的哀呼声与猜对了后的笑声时不时响起。
不多时,一捧浆果便猜完了。
气氛也渐渐安宁。
人族正是多风的秋,一阵大风刮过,花浔望见了被吹落在手背的,神君的发。
她想起了神君的法相,身披真身法服,金色发冠束发,宝相庄严。
花浔扬起笑:“我想看神君长发束起的样子,可以吗?”
“就像您的法相一样。”她补充。
神君微微笑着:“吾许久未曾束发了。”
“我帮神君!”花浔飞快站起身,走到神君身后,从荷包取出她随身携带的木梳,一下下地梳着乌发。
发丝在神力的簇拥下轻轻浮动,木梳如在绸缎上滑行。
花浔的指尖穿过缕缕发丝,许久将其束起。
“好了……”花浔的声音在看见神君的面容时戛然而止。
那样完美无缺的容颜,比夜幕的月华还要圣洁,如玉山将倾,风骨如霜。
世人崇敬的神明,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
“阿浔?”神君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