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金焕见她不语,拍了拍四周的结界:“小妖,你把结界撤了呗,我保证不逃。”
花浔猛然回过神来,默了默,摇摇头:“我还有话要问你。”
技不如人,金焕果断服软,连连点头:“你问你问。”
花浔朝紧闭的房门望去一眼,方才金焕要逃,她便让祝韵及其家人进屋,如今无事了,抬手便打开了屋门。
祝韵几人亲眼见过花浔的本事,眼下见金焕被困住,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走到花浔面前便要再次行礼:“求姑娘救救我的孩儿!”
花浔忙将三人扶起,扭头看向金焕。
金焕心虚地缩了缩脖颈,小声嘀咕:“我这不是还没拿到银子嘛。”
花浔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是不是有那孩子的下落?”
当年在神君庙,他虽爱财,却也会帮附近村民做些捉妖的事。
如今,他怕是心中有了门路,这才会主动上门,收财消灾。
金焕沉默良久,最终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好吧,便告诉你吧。”
“宁晏城东部有处百香楼,你可知晓?”
花浔颔首:“自然知晓。”
百香楼是一家卖花露的铺子,其老板娘名唤青嫣,生得花容月貌,真身是活了千年的花妖,能自万花中提炼出凝露,其香气持久不散。
只是,半年多前,这百香楼突然便关了门,至今无人知其缘由。
“自百香楼关张后,其花露便在黑市有价无市了,一小瓶凝露更是值千两银子,”金焕边说边赞叹,“我便想,这百香楼开了这么久,楼中定然还有存货,没忍住就夜探了一回。”
“你探到了什么?”花浔追问。
“孩子,”金焕神秘道,“百香楼中,关了不止一个孩子。”
花浔错愕,转头望向祝韵:“此地还有其他孩子失踪?”
祝韵也是一脸茫然:“未曾听说哪家孩子丢失,而且,百花楼的老板娘素来心善,接济了城中不少乞儿、善堂……”
她的婆母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小心道:“以往城中有不少小乞儿,我偶尔也会给他们些干粮,已有好一段时日未见过他们了。”
祝韵脸色骤白:“安儿和那些乞儿……”
花浔看着金焕,看来得去再探一探百香楼了。
金焕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后退半步:“你看我作甚?我可不陪你去冒险……”
“既如此,招摇撞骗,刚好将你送到镇安司。”花浔说着,结界的灵光化为一条绳索,将他牢牢绑住。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金焕挣了两下,“不过我们须得提前约法三章。”
“嗯?”
金焕:“去百香楼,可以。但若寻到花露,归我,孩子,归你。”
花浔沉吟片刻,点点头:“一言为定。”
金焕也满意了,低头挣了挣:“还不快将绳索解开。”
花浔这次再未犹疑,挥手便将绳索解了开来。
金焕揉了揉自己的小臂,眼珠滴溜转了转:“花浔,你的法术究竟在哪儿学的?你我这么有缘,便告知我一下呗。”
花浔笑眯眯道:“我已经告诉你,神君教的。”
“不想说便不说……”金焕小声嘀咕。
*
既是私下查探,必然要夜间前往。
当夜子时,花浔与金焕一齐出现在百香楼外。
许是被香气腌入味,才靠近这座精致的三层重楼,便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很是好闻。
花浔轻吸一口气,顿觉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难怪金焕说,这花露有价无市。
花浔与金焕对视一眼,示意他既来过,便在前方带路。
金焕虽不情不愿,却还算明理,蹑手蹑脚推开门走了进去。
楼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对修炼的二人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金焕对花浔指了指二楼,便率先小心地跃上楼梯。
花浔紧随其后。
未曾想才抓到二楼栏杆,粉紫色的结界便荡漾开来。
花浔忙收回手,看向身侧死也不碰栏杆的金焕,后者对她无辜地耸耸肩,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廊,示意她跟上。
在长廊中东拐西拐走了许久,金焕才终于走进一间平平无奇的房间。
房间不大,却空荡荡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破烂蒲团,正东方向放着一个紫檀色的长桌,台面上有纵横交错的扭曲划痕。
高台上似有一尊人像,只是上方被一块漆黑的布料死死蒙住,布料上也早已落下了一层灰。
乍一看像极了堆弃的废料。
花浔抬头望着被黑布蒙住的高大物件,不知为何呼吸一滞,她刚要走上前,便听身后的金焕小声道:“小妖,快过来。”
花浔停下脚步,再次看了眼身后,最终朝金焕走去。
金焕将门打开一条缝:“就是此处。”
花浔不解地顺着缝隙朝外看,而后愕然发觉,此处没有结界,而外面正是那些孩子们。
最大不过八九岁,最小三四岁的孩子聚在一起,由三个还未完全化形的藤妖看着,正在……吃饭。
藤妖将掺了山参、羊奶与花露的饭食一一放在孩童面前,大多数孩童立刻捧起碗狼吞虎咽。
少有的几个嫌弃太过难吃不愿动口的,藤妖便站在一旁,抓耳挠腮,半哄半迫地盯着他们喝光。
花浔盯着这幅奇怪又诡异的画面,眉心轻蹙。
“将新来的孩子送来。”房间外的长廊突然传来女子清婉的嗓音。
花浔心中一惊,再顾不得久看,抓着金焕便躲在昏暗的角落,布上一层隐身的结界。
下瞬,房门便被人打开。
一袭石榴红绫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姿窈窕,侧颜姣好如花瓣坠露。
拖曳的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花瓣,走动时如云霞翻飞、乱花飞舞,迷乱人眼。
正是百香楼的老板娘,青嫣。
然而直到她转过身来,花浔才看清,她的左颊竟是一片漆黑印记。
痕迹从眉骨下方斜斜蔓延至下颌,约莫指节宽,边缘崎岖如被利爪撕过,带着深褐与暗紫交织的色彩,像干涸后凝结的血痂,又似枯朽的树皮嵌在雪腻肌肤上。
如同美玉上的裂痕。
青嫣最终停在了房间中央,仰头望着被黑布死死盖住的物件,看了许久。
直到门外传来孩童的大哭声,青嫣才猛然回过神来,睫毛轻颤了下,呢喃道:“是你害了他们。”
“我为了这张脸,行善积德百年,我接济那些乞儿,捐赠济贫的粮米,几次救济善堂。”
“我从未伤过人,害过命,硬生生将一身妖气磨得比人都干净。”
“数百年来,这些恶心的伤疤真的再未出现过,我以为我终于能摆脱那些噩梦,可是你呢?福泽说断便断,这些令人作呕的纹路又开始隐隐作祟。”
“我没有办法,是你伤了他们,而非我……”
她的声音很轻,到了后来已几不可闻。
房门被人打开,一个藤妖将孩童抱了进来。
花浔原本恍惚的神情骤然一凝,目光落在孩童的左侧脖颈,祝韵说,柳安的那里有一颗小痣。
这便是柳安。
花浔看向出口,心中盘算着逃出去的路径。
青嫣望向眼前满眼惊惧的孩童:“你怕我?”
“可惜,还不够……”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极轻。
花浔正不解其意时,青嫣的面颊突然化作狰狞的血红肉花,几片花瓣张开,森白的花蕊如同尖齿一般,便要将孩童的头一口吞下。
四五岁的孩童早已被吓傻,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继而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也是在此时,青嫣指尖溢出淡紫色的光芒,自孩童的眉心抽取出一缕青白的光芒吞吃下去。
孩童的面颊如飞快枯萎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消瘦,继而昏死过去。
青嫣却已恢复人形,面上可怖的伤疤也在一点点消散。
她疲倦地看了眼孩童,许久从他口中取出一滴涎液,心口取出一滴血,及面颊上吓出的豆大泪珠,与花露一并凝练成一粒透明的凝露。
凝露滴落在孩童的眉心,青嫣催动法力,融入他的体内。
干瘦如骨的孩童渐渐回春,只面色仍苍白如纸。
花浔错愕地望着这一幕,下意识隔着荷包,碰触着那枚早已暗淡的魂珠。
“带下去。”青嫣扭头移开视线。
藤妖很快走了进来,将倒地的孩童抱起,便要朝外走。
却未等走出房门,一束幽蓝光芒如闪电般乍然出现,伴随着金焕“花浔,被你拖累惨了”的哀嚎,藤妖已被撞开,昏迷的孩童易了主,被花浔稳稳地抱在怀中。
“你们是何人?”青嫣神色大惊,抬手间,一记光刃便朝花浔袭来。
花浔灵敏地躲开,将孩子扔给金焕:“快,带他先走。”
金焕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飞出门去。
花浔返身拦住欲要追上前的青嫣。
方才她便观察过,青嫣虽是千年大妖,但吸食了那缕青白光芒的她,面色比她寻常时要虚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