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仙气缥缈的云崖,如今像是陷入永恒的黑夜之中,连一丝仙灵之气流转的痕迹都无, 孤寂, 无声。
崖上的桃花也变得死气沉沉,树枝与花瓣不再摇摆,仿佛一株株凝固的剪影,毫无生机。
崖边,花浔亲手栽种的花丛,亦如被剥夺去色彩与光芒,花叶上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烬。
整个白雾崖, 没有流云,没有清风,没有花瓣飘落的轻响,只有永恒的黑暗与静止, 像一幅失了魂魄的画。
“神君?”花浔站在雾气中,胸口微滞。
怎么会这样?
神君不知是否忘记了,牵着她的手始终未曾松开,拉着她踏上云崖。
脚沾地的瞬间,一圈涟漪四散开来,点点光芒沿着她踩下的位子,逐渐蔓延。
白雾崖像是骤然“活”了过来,黑夜渐渐消散,变成有着绚丽晚霞的黄昏,云雾徐徐涌动。
凝固在宫殿四周的仙灵之气也开始流转,清风徐来,桃树与花丛仿佛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随风摇摆。
被五色息壤滋润的花瓣泛起荧光,扑簌簌飘落。
花浔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竟有一种眼圈发热的感觉。
“阿浔,欢迎归来。”神君轻声道。
花浔仰起头,一眼望进神君垂眸望着她的目光中。
那一瞬,她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神君的眼中,装满了她一人。
与此同时,远处的宫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瞬间将美好的氛围冲散。
花浔回过神,只看见一团红影从宫殿飞出,拖曳的长尾化作火焰,直直朝自己冲来。
花浔惊得后退一小步,下瞬,流火便已扑到了她的身上,尖喙不断“喈喈”叫着,夹杂着几声“喳喳”的控诉声。
花浔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地抱着流火:“抱歉啊,流火,这次不辞而别。”
“好,我知道还欠着你不少糕点呢。”
“之后一定全都还你。”
不知不觉间,花浔竟也能听懂流火说了什么,一一回应着。
直到流火张开尖喙,便要轻啄她的脸颊。
“流火。”一声淡淡的、暗含神威的声音平缓响起。
流火的尖嘴僵在半空,半晌乖顺地合上了,又低低咕鸣一声,这才从花浔身上下来。
“无碍的,神君,”花浔原本别扭的心思渐渐平复,仍摸着流火的羽毛,“轻轻啄弄彼此,在鸟族是亲昵的象征。”
神君望着她不再不自在的神情,目光在流火的羽毛上停顿片刻,低低应了一声。
“喈喈喈……”流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花浔。
神君停顿一息,同望着她。
花浔听懂了流火的声音,它问她是否还会再离开。
可她也不知如何回应,只故作不懂地打着哈哈:“今日收拾了一日的小院,竟有些累了。”
这也并非撒谎,半年来,她的小院添置了许多好玩的小玩意儿,今日收拾起来颇费了一番心思。
神君长睫微垂:“你初初回来,确是当好生休息。”
“流火,休要再打扰阿浔。”
流火看了看花浔,又看向神君,莫名觉得那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好像在低落。
花浔是被神君亲自送到后殿的。
她的房间还是以往的样子,仙光绸静静地铺在床榻上,她的小灶房亦整齐地摆放在外殿。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花浔愣了愣,与神君道了声“夜安”后,便睡下了。
只是不知是否习惯了人族的清气,眼下嗅着精纯的仙灵气息,她竟有些睡不踏实。
半梦半醒之间,她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仙族三尊及长老们再一次找上神域,口口声声说她与神君不配,责备她亵渎神明,迫她离开白雾崖。
随后,花浔便被惊醒了,怔然地望着玉制穹顶,心口凝滞的酸胀感仍隐隐作祟。
直到有光芒透过阑窗缝隙闪过,花浔回过神,轻轻推开了窗子。
在云雾遮蔽的夜色中,一个散发着光芒的雪白身影分外夺目。
神无需睡眠,往日总会独自在白雾崖漫步的神君,此刻只静静伫立在她窗外的不远处,停滞不前。
不似曾经那般,孤寂地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如今更像是在……守着什么。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神君抬眸,朝她望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隔着有金光闪烁的夜色遥遥碰撞。
花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点点金色荧光突然涌现,托住她的身形,带着她从窗子飞出,稳稳落在神君面前。
“睡不着?”神君垂首看着她,唇角弯起笑。
花浔看了眼脚下散去的荧光,摇摇头:“睡醒了。”
“神君呢?您怎么会在这儿?”
“吾在想,”神君微笑着,凝望她的眼睛,“阿浔归来,究竟是真,还是一场幻梦。”
花浔微怔,只觉得再相逢后的神君,比之前更容易令人误解其意。
“神君也会做梦吗?”花浔故作玩笑道。
神君想起什么,颔首笑应:“吾做过梦。”
花浔一愣。
神君的目光微垂,落在她的唇瓣,轻轻抬手。
刹那间,风中飘动的花瓣如被召唤一般,在神君的掌心旋转飞舞,一根墨色树枝凭空出现,在神力的打磨下,渐渐凝成一朵精致的桃花簪。
花浔不解地看着。
下瞬,发间一动,神君拿着桃花簪,轻轻簪入她的发间。
带着淡淡清香的怀抱轻轻将她半裹住,衣袍翻飞间,偶尔碰触到她的裙摆。
花浔茫然地眨了下眼,直到神君离去,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手摸向桃花簪。
“戴着……”神君突然做声,随即轻了下来,如低叹,“不可吗?”
花浔微顿,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神君替她将发簪扶了扶,笑了:“阿浔很好看。”
花浔心口一跳,她发觉自己越发看不懂神君了。
却在此时,神君似察觉到什么,徐徐转眸,朝远处笼罩在白雾崖上的结界望去。
花浔疑惑地随之看去。
只见结界闪烁了下,一道火红身影穿过云雾,降落在不远处:“我于仙门见神域有所波动,恐神君安危有虞,特来…………”
萧云溪的声音在看见神君对面的女子时停住,沉默下来。
因仙门欺瞒神明,白雾崖陷入永夜,仙族亦被断绝神泽,直到昨日傍晚,有仙人曾见白雾崖上隐有光芒闪烁。
他听闻后,特地来察看一番。
却未曾想,会看见那个消失不见的少女。
甚至……方才他好似看见,神君在帮她戴发簪。
而她发间的桃花簪上,正弥漫着淡淡的神力。
花浔亦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扯唇笑了笑,再一言不发。
“你可告知三尊,吾已出关。”神音中夹带几分神威,突然响起。
萧云溪猛然回神:“神君既已出关,云溪便放心了。”
他又安静片刻,朝花浔远远望去一眼,方才抿了抿薄唇,光遁离去。
花浔看着如火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外:“神君是在生仙族的气吗?”
问完她才想起,神君不会生气,正要换个问法,却听神君轻声道:“吾亦在气自己之过错。”
花浔惊讶地抬起头。
神君正凝望着她,眸光流转,乌黑的发丝于云雾间轻轻浮荡着。
花浔原本想要说的话,停在了嘴边。
她在神君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神君正在专注地、深邃地注视她。
在这样的目光下,花浔几乎立刻转过身去,轻轻吐出一口气,干笑一声道:“我好像来了睡意,便先回房了。”
不等神君应声,花浔便一溜烟消失在宫殿大开的窗子后,关上阑窗。
隔着刻有法阵的窗子,花浔仍能感觉到有目光朝自己望来。
她在窗边站了会儿,最终蒙头倒在了玉榻上。
她这是怎么了?
为何总屡屡产生神君在亲近她的念头?
难道是那个“春梦”作祟?
花浔烦躁地翻了个身,翠色的荷包映入眼帘。
花浔眨眨眼,想起荷包中的魂珠,思绪渐渐冷静。
回到白雾崖时,她一直处在不知该如何与神君相处的状态中。
这种迷茫令她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