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宽和清敛的双眸,染上了一丝不同的幽暗。
停滞的花瓣渐渐恢复如常,悠悠浮荡。
花浔仍坐在树枝上, 呼吸急促地看着仍站在她身前的神,许久,才干巴巴地说:“神君刚刚……吻我……”
神君将她的微乱的发髻整理利落,指尖蹭去她唇瓣上的一点光亮, 坦诚地应:“嗯。”
花浔仍觉得不敢置信,又安静片刻,听见后殿传来流火玩耍时的叫声,回过神来,小心轻问:“神君……是把我当成流火了吗?”
就像她也会亲近那些毛茸茸的妖族一般。
神君眉心浅蹙:“吾不会吻流火。”
“那您……”花浔心口一提,紧张地看他,“为何吻我?”
神君认真思索过后道:“吾想吻阿浔。”
他沉默了几息,微笑着和缓道:“吾爱阿浔。”
花浔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从方才神君为她整理发髻开始,她便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如今听见这一声“爱”,好似到达了美梦的巅峰。
神君是感化而生的上古神明,是清心寡欲的神。
她甚至已经接受,神君不懂男女之情了。
“您真的知道您在做什么吗?”花浔迟疑地问,旋即想起什么,又道,“您说……爱我,是爱情的那种爱吗?”
还是,对万物众生一视同仁的、属于神的爱?
后半句花浔没有勇气问出口。
爱情。
九倾的双眸陷入短暂的迷茫,他坦诚着自己的无知:“吾不知。”
他不知自己对阿浔是否便是世人所歌颂、谩骂、向往、唾弃的爱情。
但他想,从此刻始,他有千万年,去学习,感受。
“吾在意阿浔。”神君这样道。
花浔心中虽有淡淡的失落,但听见神君坦言道出的在意,又不免被宽慰到。
这样便很好了。
“我也很在意神君。”花浔说。
神君笑了:“吾知。”
可他仍因她亲口说出这句话而欢愉。
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花浔定定看着神君的笑,心跳快了几分,悄悄移开了视线:“我……先回房了。”
这次神君没有阻拦,花浔跳下树枝便飞快跑回了后殿。
玩累的流火趴在玉榻上眯着眼睛小憩,听见脚步声后,朝花浔叫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花浔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往床榻上一躺,抓过仙光绸,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可神君的清香气息却好像仍萦绕在她的唇齿间,清幽诱人。
花浔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唇瓣,回忆起刚刚那个吻,心跳如雷。
下瞬,她突然想起什么,掀开仙光绸坐起身。
她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方才,本该是她取神君涎液的千载良机!
可她偏偏在紧张与震惊中,将这一点完全抛之脑后。
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想到那个画面,花浔再一次面红耳热。
可又想起什么,花浔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再次倒回床上,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神君不会撒谎,说不知是不是爱情,便是真的不知。
神不染凡尘,可人却是贪婪的。
比如她。
前刻还在告诉自己“知足了,这样已经很好了”,可回过神来,便想要更多。
“喈。”一声短促又疑惑的叫声从门口传来。
花浔微微起身朝房门望去。
流火正探着脖子朝里面望,见她醒着,欢快地飞了进来,直接飞到她的床上。
“流火,你有事吗?”花浔闷闷地坐起身。
流火睁着滴溜溜的眼珠看着她,片刻后喉咙里“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像极了一些妖族反刍时的动静。
“流火,不许吐我床……”上。
花浔的话还未说完,流火口中吐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晶体。
那晶体澄澈透亮,不含半分杂质,泛着细碎的银芒,如昆仑雪巅万年不化的冰晶,清冷圣洁,完美无瑕。
“这是何物?”花浔不解地问,捻了个清洁诀,将晶体拿在掌心。
流火张开尖喙,啄了啄她的手。
花浔诧异地看了它一眼,尝试着将法力注入晶体,刹那间她的识海飞快倒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
神君孤身一神在白雾崖走着,未曾用神力,一步一步往前迈。
她竟看见了神君浩瀚如天地的识海,可识海中竟……塞满了她。
各种各样的她。
移栽桃枝满手泥的她,想要偷亲神君的她,为神君献花的她,胆大地坐在莲台上的她……
最终,定格在她穿着嫁衣的画面。
花浔认出了记忆对应的时日——是她离开仙族的那日。
神君回到了仙幔后,端坐于莲台。
平静,冷寂。
毫无波澜。
却在垂眸的瞬间,左眼一滴泪滑落。
“阿浔。”他唤的是她的名字。
随即,白雾崖陷入永夜。
花浔的意识猛然抽离,怔怔地看向手中的晶体。
“这是神君的泪……”她低声呢喃。
为她流的泪。
因为她在这滴泪晶中,只看到了她一人。
满满当当的她。
她离开的那日,神君落泪了吗?
“喈。”流火小声叫了一声。
花浔看向流火,鼻子忽然一酸,抱住了流火的脑袋,将快要流出来的泪珠蹭到它的羽毛上。
流火挣扎了下,却在听见一声轻吸鼻子的哽咽声时停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趴在床上,任由她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花浔闷闷地声音响起:“流火,你活了两千多年了吧?”
流火应了一声。
“你跟在神君身边这么久,可见过神君为旁人流泪?”花浔又问。
流火摇摇头。
花浔渐渐安静,许久,声音如同自言自语:“所以,神君只为我落泪过……”
眼眶又热了。
花浔埋下头就要将眼眶蹭向流火的羽毛,却未能成功。
一缕金色的神光隔开了流火,将它拉到一旁。
花浔的怀中一空,不由抬起头来。
神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站在她的床榻旁,玉白的手拂过她的眼睫,也蹭去了那滴水珠。
“您怎么来了?”花浔呆呆地问。
神君微微笑着:“吾在想,流火的原形修为已难有寸进,当再进一步修成人形了。”
被拉到床下的流火不解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花浔,又看向神君。
花浔想到流火修成人形,不光修为能继续精进,自己也有个说话玩乐的伙伴,点点头:“是哦。”
神君顿首:“往后,流火便在殿中好生修炼,阿浔先搬去神殿吧。”
啊?
花浔错愕地抬头。
流火也茫然地叫了一声。
神君拉起花浔的手,与她一同朝外走去。
直到花浔将要踏入神殿的大门,才终于反应过来:“神君,我搬来这里,不合适吧?”
“嗯?”神君不解,拉着她便走了进去。
花浔张了张嘴,最终默默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