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已身处九寰学院与横刃山内部。”方寸心一句话,便惹来那头的倒抽气,“天明时分沈卿衣会送两个人过去,你接应。那两人熟悉九寰学院和横刃山内部情况,对你们会有帮助。外面交给你和苏断水指挥,我会留在这里与你们里应外合。记着,别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她还不想自己没死的消息,这么快传出去。
“什么时候动手?”老唐一一应下,又问道。
“不着急,等我发信。”方寸心沉声道。
后天……正是叶玄雪上灭劫台受雷劫的日子。
她也正要赶往玄机阁。
第152章 玄机变(1) 叶师兄,她来了哦。……
玄机阁下了一晚上的小雪, 天阴沉沉的,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屋檐与枝梢上薄雪浅覆, 为本就沉重的玄机阁更添一抹阴郁。
寒意突然肆虐,仿佛感知到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禁池外面光秃秃的石岩上结了层冰壳, 几根冰棱从洞顶垂下, 散发出森冷的寒光。林颂搓搓手,试图让手变得温热。
作为一个修士,他早已拥有抵御这点寒冷的能力,但今日也不知为何, 觉得从头冷到脚。
连心都寒浸浸的。
“这兔崽子,回来定有你好受的!”他骂了两句虞随。
明知道今日是重要的日子, 竟还敢留书私自离宗, 看回来不剥了这小王八蛋的皮。
如此想着,他踏上禁池的石阶。
在他的身后,跟着十个身披战甲浑身肃杀的修士,个个都是上过天裂战场的仙军强修, 全是临时从五宗仙军那里抽调回来的,专为今日的审判准备,以防出现意外。
此番他们是陪林颂前来禁池提人的。
素来散漫酷爱说笑热闹的林颂今天一反常态, 沉默地把手里令牌递给守门的弟子,看着禁池的门一重跟着一重缓缓开启,眼里的愁意越来越沉。
才刚踏进禁池, 他便情不自禁唤出声来:“小叶子……”
眼眶鼻子忍不住就泛起酸意。
叶玄雪独自坐在满池污水之间,白衣早已污浊不堪,长发凌乱披落,两根粗长的锁链穿透他左右琵琶骨, 血色已经干涸在锁链之上。
惟有那张脸,仍如白雪一般干净。
乌黑的瞳仁像幽深的苍穹,几点细碎的亮光如同星辰,这是双能望到人心里去的眼睛。
也不知从何时起,叶玄雪这双总是被冷漠与无情充满的眼眸,已经沉淀了无数的复杂情绪,让人读不懂,看不明,却又会被他打动。
林颂越看他,心里越难受。
虽然名为师兄弟,但叶玄雪也是他从襁褓看着长大的孩子。师尊太过忙碌,总会把照顾叶玄雪的职责交给他。
他幼时牵过他的手,刻过木剑教他练剑,惹了祸也总要推到他的头上……纵然嘴里嫌弃不断,林颂待他,早已是至亲。
而今,他要亲手送叶玄雪上灭劫台。
“林师兄。”叶玄雪见他站在门口满脸悲戚地盯着自己,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艰难地站起,认认真真地唤了他一声。
每动一下,身体就传来尖锐的痛楚,锁链扯着他的骨头像被钝刀来回割,阻涩的经脉似被千针不断扎着,他的动作变得十分缓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上一停。
林颂见势忙挥手,将两根锁链化作指头粗细的硬钩,虽然仍旧穿在他的琵琶骨上,但让他行走起来没那么痛苦。
“多谢。”叶玄雪道了声谢。
听着他嘶哑的嗓音,林颂揉了揉眼睛。
不过几步之遥,叶玄雪走得极其艰难,花了许久才走到他的身边,冲他点了点头,越过他朝外继续走去。
不期然间,他的掌中被暗暗塞进了一张薄薄的符箓。他微微一怔,却只见林颂已又走到前头,只留给他一个背景。
“五宗逆修叶玄雪,随我上灭劫台受审。”
洪亮的声音,传遍四野。
————
玄机阁的灭劫台位于正南方,是个终年被黑云笼罩的绝险山峰。峰头之上以混沌石为台,立陨铁九柱为牢,是整个九寰唯一一处能够接引雷劫的刑台。
曾经踏上这个刑台的,全是九寰最穷凶恶极之徒。
叶玄雪体内封着天裂战场上排名首位的异兽凶壤,足以威胁整个九寰的安危,比那些恶修更加可怕。
然而当叶玄雪的身影出现在灭劫台下时,四面八方却传来唏嘘之声。
“叶师兄……”
“大师兄……”
叶玄雪这时才放眼望向四周。
今日的阵仗很大,太微司寇靖远、雷曦萧西临、沉渊海肃、无量寂承苍等五宗上修都已到场,他们在玄机阁的弟子也几乎到齐,围在离灭劫台百余步之遥的地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他一人身上,其中许多人眼眶已红,尤其是无量海位置的弟子。
从前的叶玄雪虽是裴敬川手里没有感情的傀儡,却循规蹈矩地按照预设的规则做了一百多年五宗大师兄。在所有人眼中,他天赋出众,实力高强,为人虽然冷漠疏离不近人情,但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事,他一件都没落下。
教导晚进门的师弟师妹,哪怕是其他宗门的弟子,他向来不遗余;在九寰四处诛恶除魔,斩杀异兽,他也从来没有喊过一句苦;天裂战场上,他率千余修士对战异兽,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几次三番冒着危险从异兽嘴边救回同门……
桩桩件件,并非一句被凶壤寄生就能彻底抹除的。
在场的弟子,受过他恩惠的占了三成以上,与他半肩作战的又占三成,余下那四成,也曾多次受他指点。
虽然凶壤罪当诛除,但今日灭劫台前见他被折磨至此,却也心有不忍,念着昔日他的种种好,各宗弟子便有不少人渐渐红了眼眶,哽咽地唤出声来。
一个傀儡,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这百年没白活。
叶玄雪甚少对外人笑,却今日在这灭劫台下,朝着四周众人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这笑,温柔和煦,在这寒天雪地,黑云滚滚之间,如同春风拂过。
当下便有不少弟子忍不住,高声唤起:“叶师兄——”
有几人似要冲上灭劫台前,却被守在台下的几个玄机阁弟子给拦住。
叶玄雪微微蹙眉。玄机阁的弟子他大多都见过,虽然未必记得住对方姓名,但见过的人他都记得对方容貌,可今日这灭劫台内外站着的,却是陌生的脸孔。
正觉奇怪之际,天际数道人影掠来,威严洪亮的声音随之响起。
“无量海弟子叶玄雪,受天裂异兽凶壤寄生,已为异兽傀儡,残害同门犯下滔天罪行。兼之凶壤凶残成性,曾为天裂最强异兽,令得我五宗仙军死伤无数。今本座以五宗仙军之帅并玄机阁宗主之名,召告天下,将叶玄雪逐出五宗,并于灭劫台上受雷劫之刑,以诛凶壤,保九寰安宁。”裴敬川浮身半空,声透天地,“将叶玄雪带上灭劫台!”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但听到这声宣判,众弟子还是发出一阵阵唏嘘。
林颂叹了口气,刚要迈步带叶玄雪上灭劫台,却见眼前一道刺眼银光闪过,凌厉的剑气化作狂风震退了灭劫台前众人。
一柄长剑“铮”地一声,插进灭劫台的地面。
“我看谁敢?”寂承苍飞落地面,看了眼叶玄雪,便冷对裴敬川,“他是我无量海的弟子,亦是我寂承苍的弟子,就算要惩罚,也是回我无量海,凭何在此受你玄机之刑?你将他囚禁数十日,一句来龙云脉的交代都没有,便要定他罪名,我不同意!”
“寂宗主,今日四宗宗主并西临神君皆齐聚于此,这个结果亦是我五宗众修共同商议决定的。我知道他是你的爱徒,你不忍见他在雷劫之下魂飞魄散,可我又何尝忍心?他是你的弟子,却亦是我的至亲!”裴敬川闻言似乎毫不意外,只以目光逡巡浮于他身侧的其他三人,沉声痛道,“此事来龙去脉牵涉甚广,我自会小心查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可凶壤的存在已是九寰大患,我等必要尽快将其诛除,方安人心!这二者并不冲突。”
“笑话!他是今天才被凶壤寄生的吗?裴敬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了什么手脚!他在你玄机长大,又在无量海百余年,为九寰与五宗立过多少功劳?难道那些时候,他也是九寰大患?”寂承苍冷冷一笑,嘲道。
“寂宗主这是连我也怀疑上了?”裴敬川眼中闪过寒芒,身上威势尽出,“你别忘了,他是你抱回来的,最有可能动手脚的人,是你!而今你又拼死相护,想要将他带回无量海,是想掩盖什么?”
“你们别吵了!”太微司寇靖远见二人相持不下,便开了口,“寂宗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叶玄雪被凶壤寄生,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雷曦方寸心,还险些大开杀戒,这总不假吧?若非裴帅及时出手,恐怕这玄机阁已经涂炭,若非寂宗主极力反对,恐怕这雷劫早就已经落在他身上了,现下你还要保他到几时?”
“他是我的弟子,我自当替他求个公道。倘若他真是罪大恶极之人,我必亲手诛杀,不劳你们动手!”寂承苍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但今日,真相未明,我便不许你们任何人动他一下!”
“好……寂宗主,本座原顾及你无量海的体面,不愿在此时与你夹缠不清,你却不领情。也罢,将姬灵夷带上前来。”裴敬川震怒一声。
不多时便有弟子将奄奄一息的姬灵夷带到灭劫台前。
“你自己说!”裴敬川向姬灵夷弹出一道冰冷的灵气。
姬灵夷浑身一颤,缓缓睁眼,先茫然看了看四周,才跪在灭劫台上,道:“是我借天海楼为名,在宗门内偷偷饲养异兽,犯下滔天大罪,但这一切,都是无量海宗主寂承苍授意。她许我无量海灵源与玄机阁宗主之位,让我帮她行事……”
四周众修闻方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然而姬灵夷话没说完,寂承苍便怒而收剑,划出一道凌厉剑气:“血口喷人!你身为玄机阁弟子,又在玄机阁内关押数十日,要说什么自然早已套好话。”
“别着急,听她说完!”裴敬川冷冷挡下她的剑气,续道。
“我用来饲养异兽的冰窟,是由你们无量海的至宝万年冰晶筑成,这批冰晶当年就是叶玄雪亲自送到我手里的,这就是证据!”姬灵夷道,“冰窟里的那些异兽,早就被她偷偷转运到无量海里,你们若还想要证据,攻入无量海自可找到!”
此语一出,不单是围观的修士们变了脸色,就是浮身半空的司寇靖远、海肃与萧西临三人也都变了脸色。
“我本不欲在此时让她出来说这番话,以免叫人觉得我挑拔五宗关系,寂宗主现在可满意?”裴敬川冷道。
“呵……”寂承苍却又是一声冷笑,眉眼皆厉,“凭她一面之辞,难道你……你们就要攻入我无量海?我看这分明是你们想吞并我无量海,才使下的阴招吧?”
“寂宗主,看在五宗份上我们敬你一声宗主!此事分明是你无量海嫌疑最大,你为保凶壤大闹灭劫台,如今又污我四大宗门想吞并你无量海?我看是你狗急跳墙了!”海肃怒喝道。
“西临神君,你怎不说句公道话?”司寇靖远见势问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萧西临,“贵宗可是在他手里折损了一个弟子啊!”
这可不像萧西临的作风。
萧西临闻言却是一笑:“我觉得寂宗主也没说错什么,但裴帅也占理……再看看吧。”
这稀泥和的,让司寇靖远一阵无语。
“闲话休说,这个罪名我不会认,你们若真要犯我无量海,只管一试!今日我定要带走他,谁敢拦,就先问过我手中之剑!”寂承苍看明白了,对方这是有备而来,在这里说再多都没用,索性将剑一横,仙威杀气浩浩而倾。
跟在她身后的无量海弟子也都严阵以待,各自祭出法宝。
“好,你既执意与四宗为敌,我便奉陪到底!”裴敬川沉了脸,祭起焚天仙戟,“玄机诸修听令,今日之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若有违者,诛无赦!”
语毕他飞身而起,一边执戟朝向寂承苍,一边下令:“带叶玄雪上灭劫台!”
那厢寂承苍也已化出漫天剑阵,剑尖所向,正是裴敬川。
二者都是九寰顶尖的修士,还未正式交锋,赫赫仙威已然弥漫整个玄机阁,天际黑云翻滚变化,杀气与怒意让围观的所有人都心头生寒,修为稍弱一些已撑不住单膝跪地。
这一战若起,玄机阁至少会被毁掉三成。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道幽冷暗光却从寂承苍的身后射出,带着至阴至寒之气射向她的后背心。
“师尊,小心!”叶玄雪陡然喝道,手中所攥之物猛地扔出。
那道林颂偷偷给他,用来抵挡雷劫保命的符箓化作一道金盾落在寂承苍身后,替她挡下了这道偷袭。暗光撞上金盾,同时碎去,寂承苍也已回身,满目怒恨地盯着身后出手之人,道:“邵含山?!”
“邵将军?”就连无量海的弟子,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出手的人。
那人正是无量海地位仅次寂承苍的修士,叶玄雪的师叔,同时亦为仙军副帅,九寰学院院长的邵含山。
“各位!我来作证,姬灵夷所言非虚!那些异兽,如今都在我无量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