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蛊惑 仰望的姿态带着虔诚的痴迷……
屋内柔和的光线下, 方寸心正满面凝色地垂眸,盯着谢修离的伤口。
谢修离伤得很重,左胸被利器贯穿, 虽然万幸避开了心脏,但洞开巨大的窟窿也足以致命。他这伤来得蹊跷, 也不知能不能请医修, 为了保险起见,方寸心只能先将他移到自己屋中,试着替他疗伤止血。可她不是医修,只会些粗浅的疗伤术, 比如用灵气缝合伤口,再配合灵药止血等等, 然而谢修离伤口处的血汩汩往外流, 灵气和药膏都被冲散,她只能用老办法用厚实的布帛替他止血。
好在半盏茶时间不到,也不知是灵气和外伤药起作用,还是喂他吃的丹药开始见效, 换到第五块布帛时,伤口处的布帛不再被血染透,方寸心这才暂时松口气。
目光一转, 她便对上谢修离的眸。
他不知几时已醒来,眼里不再是清澈单纯的光芒,眼尾染了些微红, 瞳眸之间是深深的,不见底的幽寂,虔诚专注却又可以藏住所有。
“要叫医修吗?”方寸心声音暗哑道。
谢修离轻轻开口:“不要。”
他的气息很虚弱,披散的发髻掩着苍白的脸庞, 瓮动的嘴唇也失去颜色,整个人如同纸片般脆弱。
“行。我给你裹伤口。”方寸心没有多问,一手用厚实的布帛继续压着他的伤口,倾身俯向他,另一手扶着他的后颈,将人缓缓扶起。
谢修离心中陡然一跳。
她离他太近了,近到脸颊几乎相触,他微一垂头,就能埋入她的颈间。
慢慢坐起后,方寸心怕他不支,便又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叮嘱道:“你扶好,别倒。”
语毕,她用牙咬开裹伤布的一端,开始单手替他包扎。洁白的裹伤布一圈一圈,从后背绕到前胸,再从前胸斜裹上左肩,将那块厚实的布制彻底缠紧后,她才腾出那只手,将裹伤布绷紧又缠了几圈,才在他后背打结绑好。
谢修离一动不动。她的气息萦绕鼻间,声音响在耳畔,这距离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亲密,他沉溺其中,舍不得放开。
恨不得这伤重一点,再重一点才好。
“可以了。”包扎妥当,方寸心拍拍他的肩头,示意要扶他躺下。
谢修离却似乎被这个动作惊醒,眸光随之一暗。
扶在她腰上的手突然间用力地圈住她的腰,猝不及防之下,方寸心被他抱到怀中,他的头,终于埋进她颈间,贪心地汲取属于她的独特温暖。
那一瞬,所有的疲倦与痛苦,似乎都消散在她发间。
方寸心错愕非常,双手僵在他后背半空,只用旁光瞥向谢修离,可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他是什么状况。
“你放松些,已经没事了。”片刻后,她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
谢修离的手终于渐渐松开,心头也有什么在悄然转变。
远远地看,默默地念,已无法再满足他了。
“对不起,弄脏你了。”他缓慢地向后,却没有躺下,而是靠在方寸心及时放到他身后的迎枕上。
脏?
方寸心看了眼四周——地上是从他身上撕下来的血衣,还有浸透血的布帛,就连她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他的鲜血。
更糟糕的状态她以前都经历过,就连她自己也曾满身鲜血,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地躺在泥塘中,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却被裴君岳硬拽回来。
只要能把人救活,谁还管脏不脏的。
不过谢修离显然不这样想,他拉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她手上沾染的鲜血。
“你不用这样。”方寸心收不回手,只好劝道,“我去洗洗就好。”
可他仍不松手,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散落的发丝间,低垂的双眸微微抬起,变得狭长的眼里不再有从前的怯弱,目光中透出几许突兀的强硬,妖惑地盯着方寸心。
“别走。”他难得主动向她提出要求。
“我不走,就在旁边。”方寸心感受到他掌心肌肤的温热与触感,有些不自在。
“我今晚……杀了谢修炎。”他却启唇,缓缓道出身上之伤的由来,“他临死之前,打伤了我。”
方寸心眉头顿时蹙紧。
白天在凌云轩内遇到的谢修炎,实力可不算低,他说杀就杀了?
“我的母亲本是元莱城一个普通裁缝,却因姣好容貌而被谢谋看中,囚在他的青雀楼中,成为他众多情人中的一员,甚至生下了我。”谢修离抬起头,说起从来不愿提及的过去,“直到后来,谢谋厌倦母亲另结新欢,母亲才终于找到机会逃离青雀楼。”
他说着深吸口气,手上也加了劲道:“母亲说她本不想带着我一起走,但她知道谢家是什么样的地方。没有母亲照拂婴儿,哪怕是谢谋的亲生骨肉,也活不到成年。所以她千难万难,也带着尚在襁褓中的我从青雀楼逃出,躲到了墨石城这个偏僻之地,一藏就是几十年。”
他成了王胜,淳朴天真,最大的愿望只是继承母亲的手艺,成为一个优秀的裁缝。
“母亲没有修行天赋,又因谢谋而常年活在忧心恐惧中,消耗得很快。被强硬带回谢家后,她的状态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很快便油尽灯枯。”
谢谋那样寡情薄义的男人,又怎会记得几十年一时兴起看中的女人,何况那女人早已年老色衰,又无外家可以倚仗。他的母亲回到谢家后的处境,想来也知十分艰难。
“而我作为儿子,却没有任何保护她的力量,像个废物一样!”谢修离说话间用力咬紧唇,失色的唇终被鲜血染红,“她本不会死的。虽然寿元将尽天人五衰,但谢家有延寿丹,能够延长寿元,让她好好活下去。可谢谋说,谢家的药不给无用之人,我便去求我那几个哥哥,听他们的话跪在地上,像狗一样被他们戏耍。可最后,我依旧没有讨到药,谢修炎……截走了药。”
他的母亲,在他怀中渐渐冰冷,死在了元莱寒冷的冬天。可就连死,他们也没放过她……
后来,他开始杀人,杀了很多人。
这些人个个都流着谢家的血,他们的血,染红了他的手。
“谢家真脏,谢家的血也脏,而我……我的身上也流着谢家的血。”他说着再度垂头,望向她的手,“这血,真脏。”
他强迫自己,一遍遍擦着她手上的血,哪怕一丝一毫也不愿沾染在她手上。
“谢修离,够了。”方寸心不太会安慰人,她这人……让她冲锋陷阵她义不容辞,可要让她开导人,她就是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她霍地反手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够了!你该好好休息,养好你的伤。”她冷冷喝止道,“如果你嫌脏,现在就可以离开谢家,找个世外桃源躲起来。否则,你就克服你内心的恐惧和抵触,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做你一定要做的事。”
说话间,她捏住他的下颌,用了点蛮力逼他抬头直视她冷峻到不带一丝温柔的目光。
“听清楚了吗?谢修离!”她冷漠地开口。
谢修离的情绪却离奇地被她安抚,他怔怔看着她,抬起的手抚向她的脸颊。
丝丝缕缕的长发掩着他苍白秀逸的面容,仰望的姿态带着虔诚的痴迷,化作这一刻撩拔人心的蛊惑。
四目相对的沉默中,方寸心忽然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的动作凝固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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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天骸墟紧闭的洞府中,方寸心的真身忽从闭关中微睁双眸。
淡漠的目光缓缓扫过寂静的房间,最终落在随手扔在角落的小木人上。
幽暗的光芒之间,小木人突然绽起浅淡绿光,随着熟稔的气息缓缓涌现,一道虚影从小木人身上浮现。
叶玄雪的虚影飘在半空,远远地望着方寸心。
他在这尊小木人中留下这缕灵识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也许是他的潜意识已经预料到今日的情况。
远在千里外的天裂战场,他有些克制不住地想起她。
可能是因为……他们遇到了擅长精神攻击的异兽,他陷入幻境,被影响了心境的关系吧。
叶玄雪不知,只是忽然间想见她。
然而他出现的时机,似乎不对。
“你在闭关?”他打扰到她了。
方寸心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虚影,一语不发。
她冷漠的目光与他离开时判若两人,甚至带了几分警告,像锋锐的剑刃,让叶玄雪心中一刺。
“我在天裂战场遇到一只异兽,擅长编织幻境。我现在身陷幻境,到了一个唤作‘天遗’的地方。我想知道,这个幻境和你有没关系?”
只这一句话,便让方寸心神色骤变。她恢复清明,抬手凌空一抓,就将小木人抓到掌中。
叶玄雪透明的虚影也随之飞到她身边。
她冷冷地看着他,他倒是会挑时间出现。
倘若今日换一个人在她闭关的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哪怕只是缕幽魂灵识,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你为何作此一问?我连天裂战场都没去过。”她终于开了口。
“你的身份名符登记的小界,就叫天遗。”叶玄雪回道。
他很早就已经调查过方寸心的来历,她的背景他熟记于心。
“我也很好奇你遇到的这个‘天遗’是否与我有关。与其听你描述,不如让我亲眼看看。”方寸心倏地攥紧木人。
事关天遗,她不得不暂时从闭关中脱身。
“你想怎么看?”叶玄雪问道。
方寸心不语,只以灵识缓缓包裹了木人。
随元神力量的涌入,叶玄雪骤震。
第92章 撩拨 “方寸心,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
借着木头人, 两道灵识互融,玄妙的滋味骤然间在元神深处蔓延,像无数道细细小小的电光, 不断游走,刺激着从未被人探知的领域。
叶玄雪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滋味。
对于她的举动, 他本该感到冒犯与震怒, 毕竟以元神侵略另一人的元神,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充满致命的危险。出于本能,他应该将她的神识驱逐出去,亦或者立刻中断本神与这缕微弱灵识间的联系, 可他却在触及她灵识的瞬间,陷入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那是种极其陌生的兴奋, 就好像……那日她突如其来的吻。
他身体与精神上的反应, 通通都与他的认知相悖离。
“叶玄雪,我不是来与你神/交的。”方寸心的声音倏尔响起,有些喑哑,显然也受到不小的刺激。她能感受到在她元神包裹之下, 叶玄雪疯狂涌动的灵识。
这意味着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神/交,这个在修仙界代表至高无上的欢愉之词, 充满了超越肉身的交融与契合,并非人人都能达到的境界。
元神的入侵,带来更多的是危险和抗拒, 方寸心已经做好与他相抗衡的准备,但结果却令她诧异。他竟然能够回应她的元神,仿佛与她的元神有着天然的契合。
为此,她不得不出声警告。
她只想藉由他的灵识, 看到他所处幻境而已。
叶玄雪当然明白她想做什么,可越来越强烈的刺激让他很难控制自己,就连远在天裂战场的本神,都已经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