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道之无所不在,即使是在最低贱的事物中都有‘道’的存在,嗯,就是这么个意思。”
慧渊真君的脸色有点古怪,想起他悟得此道的场景,是因为年轻时有次吃坏东西拉肚子,然后……
“罢了,你既已悟得此理,想到两全之策,又有勇气暂舍修为,为师便不再强求。修仙之路,修的并非对错,而是选择和无悔。”
“既然山中玄理于你如雾里看花,你就踏踏实实走这‘红尘证道’的笨路子,望你能在这红尘俗世中有所悟有所得。虽然你不一定能明白,但为师还是要说……”
慧渊真君蹙眉,回忆他最近苦读的那些浅显道理书籍,组织语言。
“你爹娘惧你,非因仙凡殊途,而是他们亲手栽的苗,突然成了天上月,够不着,又舍不下。你欲证之道,不在封灵自苦,而是让你和你的家人明白,柴薪自劈方知暖,粟米亲耘始觉甜。”
“凡尘炊烟与仙家云霞本无高下,凡人躬身播种,汗滴入土三寸深,修士弹指催生,却难改其根本之味。记住!仙人栽不出五谷,凡人也射不落金乌,各得其所,才是天道,莫要舍本逐末,为师也只给你两年,届时亲自来接你回宗!”
慧渊真君广袖轻拂,一道灵光没入辛无双眉心。
刹那间,辛无双只觉丹田如坠千钧,澎湃的真元和神识被尽数封禁。
腊月寒风刺骨袭来,腹中饥鸣如雷,眼前纤毫毕现的清明世界也变得混沌不清,连风雪之后的人都看不清。
多年未有的凡人知觉令辛无双指尖发颤,却在战栗中触摸到久违的踏实。
慧渊真君没告诉辛无双,他偷偷在辛无双身上留下一道保命符,原先总觉得这徒弟是收一送一,是丹曦师姐强塞给他的。
如今慧渊才知,这是天道给他的一场点拨。
她说任何事都没有捷径,教化她,又何尝不是他悟道走捷径后,弥补自身缺失的过程。
辛无双此番作为,让慧渊生出真心怜爱之意。
这孩子是个极好的苗子,这次回宗,他定要再多读些书,势必要将这孩子教好,她的慧根被藏在朽木之下,那他就凿穿这朽木!
辛无双将身上所有东西交给慧渊真君保管,也跟万里暂别。
目送师父带着万里离开,辛无双深吸一口气,重回家人身边。
……
寒风呼啸,雪片如刀。
五柳村的废墟中,辛无双从倒塌的墙垣下翻出一口铁锅。
她将锅递给大哥辛长庚,放在独轮车上。
二姐辛月禾从灶房的灰烬中扒拉出几把还能用的木勺,辛小满缩在娘亲和大嫂王氏身边,怯生生地看着四周。
辛无双带着辛长庚,辛月禾和辛小满一起,跪在雪夜废墟前。
“爹,任何人离了其他人,都必须靠自己活下去,您希望您不在了,家人能够依靠我,我理解,可您知道吗,修真界比凡间更危机四伏,您又怎知我哪天会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那时,家人又该依靠谁?自强者自立,自立者天助。您放心吧,娘我会照顾好,大哥和二姐想要的日子,我也会陪着他们一起挣回来!”
辛长庚和辛月禾沉默着,跟辛无双一起叩拜。
“走吧。”
辛无双拍了拍手上的雪渣,声音平静。
苍灵观的道士们正在村口组织村民往石桥镇迁移,胡启元站在高处,声音沉稳。
“诸位莫慌,石桥镇已备好安置之所,待雪停后,观中会召集人手协助重建……”
人群熙攘,推着独轮车、背着包袱的村民陆续跟上队伍,心里抱怨着凡人命如草芥,修仙者随便一场交锋,就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毁之一旦,让他们本该团圆的除夕支离破碎。
风雪渐大,迁徙的队伍渐渐远去,辛无双却带着家人拐上一条荒僻的小路。
“这条路……”辛月禾皱眉,“不是去石桥镇的。”
“嗯。”辛无双没有解释,只是继续推着车往前走。
辛长庚握紧王氏的手安慰,何氏抱着小满坐在车上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辛小满望着越来越远的五柳村,仰头问,“三姐,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雪夜茫茫,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辛无双回头看了一眼五柳村的方向,那里只剩一片黑暗。
她想起江意说过的话,这世上很多事,不能简单论对错。
裴知许好心的算计,程兰芝恶意的善心,爹卑微的哀求,娘无助的眼泪,村民的贪婪……
但此刻,她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不回来了。”
风雪中,辛无双推着独轮车,带着家人,走向未知的远方。
她此时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总归,是个新的开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辛无双想要改一个字。
但行‘己’事,莫问前程。
天意不负赤子,大道终酬孤勇。
都会好的!
第187章 山神娘娘(求月票)
春分刚过,山间雾气未散。
年近三十的萧无咎头戴破烂斗笠,背着竹背笼,慢悠悠地往山上走,身后跟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白鹅,名唤白羽。
“白羽啊,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山上有个山神娘娘,能救我的命。一定是王老汉他们都说山上有妖怪,给我影响了。”
白羽‘嘎’了一声,翅膀扑棱两下。
萧无咎自顾自唠叨,“不过啊,就算真让我找到山神娘娘,我也不想让山神娘娘救我了,我坟都修好,碑也刻好了,山神娘娘给我救了,坟坑能填,我那刻了字的碑可怎么办,我攒了半年钱才买的上好石材……”
山路渐深,草木愈发葱茏。
萧无咎忽然‘咦’了一声,蹲下来摸了摸脚边的野花。
“这倒是稀奇,腊月里开桃花的树我见过,可连石头缝里的苔藓都绿得能掐出水来……”
他捻了捻指尖,沾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青气,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有意思。”
再往前,雾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倒是让人不敢轻易进入。
“还有贡品?刘婶真当山神娘娘拜啊?抠门的借她一把锄头都要拎走我一篮子野菜,给山神娘娘的贡品倒舍得用白面馒头。”
萧无咎毫不客气地拿起道旁盘子里的大馒头,吹掉上面的纸灰,正要咬,想了想又掰开两半,一半塞进怀里。
“这半个做晚饭,省钱了~”
咬着冷硬的馒头,萧无咎不怕死地走进雾气,白羽冲到前面,一路扑扇翅膀嘎嘎嘎。
“白羽你慢些,前头万一不是山神娘娘,是吃大鹅的妖怪可怎么办?”
萧无咎快步追着白羽,不多时,雾气散尽,眼前豁然开朗。
山坳里古松垂花,藤蔓织锦,一片不合时令的春光烂漫。
中央的空地上,鲜花成海,有个姑娘枕臂趴卧,阖目沉睡。
她衣衫染血却不见有伤,乌发披散,山雀落在她头上叽叽喳喳,还有松鼠抱着松果,蹲在她肩头啃。
萧无咎眯起眼睛,不见丝毫畏惧,毕竟他是快死的人。
“这年头,妖怪的排场都这么讲究了?”
话音未落,树梢突然传来‘嘶嘶’声,一条乌梢蛇盘在枝头,竖瞳阴冷地望着睡卧姑娘,却像被什么无形屏障挡住似的,死活探不下头。
“哦?善者近,恶者止?”萧无咎摸了摸下巴,“妖?还是修士?”
正琢磨着,白羽突然展开翅膀,一个猛子扎向花丛里的姑娘。
“哎哟我的祖宗!”
萧无咎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跟着冲到姑娘身边,没有被无形之气阻挡。
白羽鹅嘴一叼,扯住了人家腰间玉坠的穗子。
萧无咎望着那半白半红的莲花坠子一怔,沉睡的姑娘倏然睁眼。
刹那间,山坳里鸟雀惊散,松鼠逃窜,连那条乌梢蛇都‘哧溜’滑没了影。
唯有白羽梗着脖子,嘴里还死死叼着穗子,一副‘要穗不要命’的架势。
姑娘正是重伤初愈,沉睡三个月的江意。
她缓缓坐起身,盯着眼前这一人一鹅,眼神从茫然到锐利只用了半息,紧接着又转为错愕。
这个人,她见过!
萧无咎举起双手,笑得人畜无害。
“姑娘莫怪,我家这鹅眼神不好,总把玉坠穗子当蚯蚓。”
说着,萧无咎用脚拨了白羽一下,“还不松口?你想脱了一身毛下锅吗?”
白羽不情不愿地吐掉穗子,嘎嘎叫着发牢骚。
江意低头看到腰间晃荡的两仪坠,想起花姑红璃,立刻探出神识,可她才一动,撕裂般的剧痛就从识海和丹田袭来,耳边隐隐响起锁链声响。
江意面色煞白,额头瞬间沁出细密地冷汗,她小心翼翼地放出最微弱的神识,先查看两仪坠中情况。
花姑和红璃妖种无碍,但伤未痊愈,还在沉睡中。
再探自己识海和丹田,江意这才发现,她识海和丹田各被三根血色锁链缠绕锁死。
血河断灵锁!
江意赶忙拉起袖子查看自己手臂,所幸,没有毒素蔓延出来。
她知道这秘术,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毒修大能‘血河尊者’所创,其成名阵法‘万毒血河大阵’一经施展,可一次性将阵中万人炼成带有剧毒的毒傀,供其驱使。
而这血河断灵锁主要作用也是炼制毒傀,以毒力侵入敌人体内,化作锁链缠绕丹田与识海,使敌人无法调动灵力或施展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