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用的，是昆仑的《上清弦韵诀》？”琴帝忽然问道。

　　江意点头，她刚才与那冰雪之影斗琴时用的就是从昆仑秘境中得来的琴道功法。

　　琴帝哼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不屑，她虽是萧天音斩下的恶身，却拥有萧天音全部记忆，甚至是所有情绪都由她继承，她自然知道整件事来龙去脉，感同身受。

　　琴帝走动着，望向宫门之外，青云之巅。

　　“昆仑，太古时期人族第一宗，为人族奠定了修行的根基，让人族逐渐昌盛，最终成为一界之主。那个时期，所有能够飞升仙界的修士，全都出自昆仑，无一例外！你以为我们不想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飞升？是昆仑！那个早已腐朽却依旧高高在上的太古巨擘，把持着仙门，垄断了飞升的仙路！”

　　她的目光扫过江意，寒意刺骨。

　　“那时的昆仑，早已不再是泽被万灵的人族圣地，它僵化，傲慢，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视北玄为蛮荒之地，视我们这些在北地挣扎求存，与妖族浴血厮杀的修士为土鸡瓦狗！北地妖族肆虐几百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我们九人，代表整个北玄人族，曾数次低首向昆仑求援！求的是什么？不过是希望他们看在同为人族的份上，看在北玄也是此界一隅的份上，伸出援手，哪怕只是开启一条让我们有喘息之机的通道！可是呢？”

　　琴帝猛地一拂袖，殿内温度骤降。

　　“他们冷漠地围观，封死了退路，视我们的哀嚎与鲜血如无物，说什么‘因果’？那不过是自诩清高，嫌我们污了他们的仙家气派，怕沾染了我们这‘蛮荒之地’的因果！他们垄断了飞升之路，阻断了我们这些‘荒蛮’修士向上的可能，却又对我们的苦难袖手旁观！”

　　琴帝的胸膛微微起伏，语气逐渐变得冷硬如铁。

　　“前路已绝，后无退路，我们还能如何？坐以待毙？不！既然正道已封，那便走一条邪路！一条前人不敢想，不敢走的绝路！我们九人，赌上性命与万世骂名，合力猎杀了镇守天之四极之一的玄武！借玄武的骨血真灵，强行突破此界桎梏，冲开了那被昆仑把持的仙路，这才得以……”

　　说到这里，琴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得以……呵……”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眼神落在自己手上，状若疯癫地喃喃自语。

　　“得以飞升？飞升的是他们……是那些斩去了我等污秽，自以为纯净无瑕的‘善身’，而我……不过是她成功路上，被剥离抛弃的……垃圾与残渣罢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无形的寒意在流淌。

　　琴帝周身的清冷霜华似乎都黯淡了一瞬，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怨毒。

　　她猛地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目光重新投向江意，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与漠然。

　　“你看那雪，”她忽然指向殿外皑皑雪峰，“世人皆言其白，纯净无瑕。可这白，当真是它本来的‘白’吗？不过是因为天地间睁眼的人都说它是‘白’，它便成了‘白’。若有一日，天地倾覆，众生皆盲，皆以‘黑’呼‘白’，那‘黑’便成了‘白’！”

　　“待到那时，天地间所有人都开始修魔，魔气充斥寰宇，魔行成为常态……那时，‘魔’亦可称为‘白’，称为‘正’，称为‘道’！是非黑白，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清醒的盲人，指着同一片混沌，定下的，随时可以更改的虚名！”

　　琴帝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江意身上，语气不容置疑。

　　“所以，收起你那被昆仑洗脑过的所谓‘正邪’之念。这里的玄灵之气，是本君为你准备的登天之梯，纯净无比，你只管安心修炼便是。本君要用的身体，自会亲手将其打磨至完美无瑕，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江意心中震动，琴帝关于昆仑的控诉信息量巨大，让她思绪翻腾。

　　她定了定神，抓住最后的机会追问，“帝君，那这玄灵之气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也很关键，从进入九州的时候，江意就发现，玄灵之气能够隔绝魔气，九州外围的屏障不是人为设置的大阵，而是因为玄灵之气的存在，所以魔气没有向内侵蚀。

　　她这两年一直用玄灵之气修炼，仔细检查剖析，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弊端。

　　“够了！”

　　琴帝的声音骤然转厉，带着警告的意味。

　　“该说的，本君已说。不该问的，莫要多嘴！知道太多，对你此刻毫无益处。天音台中自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你自去吧！”

　　话音未落，琴帝那由风雪凝聚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如同被强风吹散的流云，迅速消失在原地，没有留下任何气息波动，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空旷冰冷的大殿内，只剩下江意一人。

　　殿内深处，原本是墙壁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道门户，其后是一条由万年寒玉铺就的通道，蜿蜒曲折，通向天音台核心的修炼之地，比外界精纯浓郁数倍的玄灵之气正从那通道深处弥漫而出。

　　江意看着那道敞开的门，又望向琴帝消失的地方，眼神凝重而复杂。

　　她也没想到，让九帝狠心猎杀玄武背后，还有昆仑的原因。

　　如果琴帝恶身没有说谎的话，当年应该是昆仑逐渐衰落，自顾不暇的时期，收到了北玄九帝的求援，希望昆仑能够帮忙抵抗妖族。

　　可昆仑拒绝了，因为昆仑自身太过庞大，要守住祖先的基业，就不能再有任何消耗。

　　九帝力挽狂澜，压制了妖族，却又被挡在飞升之路前。

　　前人恩怨与因果，到如今已经很难再论得清楚，江意将其抛之脑后，快步走向天音台。

第659章 内忧外患（求月票）

　　光阴荏苒，九州之内岁月如梭，山海界外亦是风云激荡。

　　自江意等人踏入北玄绝地，山海界转眼已三年。

　　九鼎定界大阵开启，镇魔七十二关固若金汤，魔潮在这三年间未曾来袭。

　　但魔族灭亡山海界之心不死，借梦仙教之名，在东洲肆虐。

　　幸得苍灵宗丹曦真尊坐镇后方，数次将梦仙教所制造的动乱灭杀在萌芽中。

　　然，如今的魔族智计和阴险程度更胜从前，丹曦也未曾料到魔族真正的目的会是山海界后方。

　　魔族在浮光海挑起海中妖族、邪修、散修和家族之间的争斗，致使浮光海大乱，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曾经繁华的海域商路断绝，秩序崩塌。

　　实力雄厚的聚宝行眼见局势失控，果断收缩力量，连同几大根基深厚的修真家族修士，舍弃基业，仓惶退守相对安稳的东洲腹地。

　　偌大的浮光海，最终被妖族、邪修与抱团的散修势力一分为三，各自割据。

　　这片昔日的宝地，转眼成了山海盟后方一颗巨大的毒瘤，牵制着本就紧张的盟内力量。

　　山海盟震怒，却分身乏术，只能严令毗邻的南荒诸部派出精锐人手，前往弹压这后院之火，疲于奔命。

　　江意等人踏入北玄绝地第五年。

　　九鼎定界大阵出现了一次短暂的衰弱期，沉寂已久的魔潮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群，积蓄的力量如山洪暴发，以远超以往的规模与狂暴之势，悍然冲击七十二镇魔雄关。

　　守关修士浴血奋战，喊杀震天，潜伏在各关之中的魔族同时发难。

　　里应外合之下，镇魔关半数关卡在猝不及防间失守，魔物如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关内，镇魔关一线，岌岌可危。

　　值此危亡之际，幸得昆仑关等几大重要关隘屹立不倒，挽大厦于将倾。

　　北玄妖族、玄英剑修以及苍灵宗的修士妖灵，带领东洲各宗修士死战不退，为后方山海盟紧急调集的援军争取时间。

　　最终援军抵达，与残存的守军内外夹击，一场惨烈至极的拉锯战后，才终于将汹涌的魔潮重新压回关外。

　　此役虽胜，代价却无比惨重，无数修士陨落，镇魔关防线损毁严重，元气大伤。

　　江意等人前往北玄绝地第十年。

　　苍灵宗胧日真君与慧渊真君，先后渡过化神天劫，成功晋升为化神修士。

　　苍灵宗一门化神数量再添两位，宗门整体实力跃升至一个新的台阶。

　　苍灵宗培育的妖灵供不应求，即便是那些曾经一心唯剑，不屑外物的剑修们，为了提升一线生机，也心甘情愿地寻求一只契合的妖灵相伴左右。

　　胧日晋升化神之后，更是培育出一种灵虫，可嗅探魔种，辨别出潜藏在人族修士中的魔族。

　　只可惜目前培育艰难，无法大规模普及，仍需一些时日。

　　江意等人前往北玄绝地第十五年。

　　浮光海的乱局非但未能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邪修与散修不善经营，大肆开采掠夺浮光海本就不多的资源，加之连年与妖族和南荒征战，致使浮光海资源匮乏。

　　尝到甜头的邪修势力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资源丰富的南荒，他们大举南下，疯狂掠夺灵脉矿藏，与南荒本土势力爆发了连年不断的激烈冲突。

　　南荒诸部自顾不暇，被牢牢拖在自家地盘上，再也无力抽调人手支援镇魔前线。

　　更糟糕的是，魔族似乎从上次大阵衰弱期中摸清了规律，开始有意识地试探和利用九鼎定界大阵运转的弱点，侵袭的频率越来越高。

　　规模虽不及第五年那次浩劫，却如同跗骨之蛆，连绵不绝，不断消耗着守关修士的精气神与山海盟的资源。

　　魔潮灭之不尽，令人绝望。

　　江意等人前往北玄绝地第三十个年头。

　　持续的高压、无休止的战斗、同袍的不断陨落，以及魔念无孔不入的侵蚀……这一切都沉沉的压在镇魔关每一个修士心头。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开始弥漫。

　　前线修士的折损率居高不下，侥幸存活下来的许多人也并非安然无恙。

　　长期置身于魔气与杀戮之中，他们的心境早已千疮百孔，心魔丛生，修为停滞不前甚至倒退者比比皆是。

　　时常有修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走火入魔或魔化发狂，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之人。

　　亦或是表面上看似正常，实则灵魂已被悄然侵蚀，成为了魔族深埋在防线内部，伺机而动的隐患。

　　信任在猜疑中瓦解，希望被绝望吞噬。

　　坚守，成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

　　沧漪星君等人坐镇大本营中，也开始难以控制的焦躁不安。

　　这日，柳桃之把最新的前线战报送到沧漪星君案头，原本光风霁月的沧漪星君短短三十年间，像是苍老了百岁不止，鬓发间多出一抹雪色。

　　沧漪星君知道进来的是柳桃之，她眉头紧蹙，撑着脑袋，眼也不睁问道，“江鹤影他们有消息了吗？”

　　柳桃之的回答一如之前，“没有，苍灵宗派去监察魔潮动向的妖灵每个月都有回报，三十年来从不间断，未曾看到任何人从魔潮中出来。道垣星君和元枢星君前不久也曾亲自去探过一次，未有结果，他们就像是……”

　　柳桃之心中刺痛，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

　　“就像是消失在了魔潮深处，但苍灵宗中，他们的魂灯都还亮着，说明他们安然无恙。”

　　沧漪星君睁开眼放下手，满脸疲惫，“如此魔潮，灭之不尽，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们北玄修士当初能坚守那么久，确实不容易。”

　　柳桃之有心安慰，便道，“当年北玄的魔潮没有这么强大，梦仙教也只是在北玄境内挑唆凡人与修士之间的矛盾，那些潜入北玄的魔族，修为最高也不超过金丹期，不像现在……”

　　沧漪星君捏捏眉心，开始查看最新的战报。

　　“现如今除了硬撑，别无他法，只希望江鹤影他们能在北玄深处找到解决之法，他们是山海界最后的希望了。”

　　“他们会的！”

　　柳桃之斩钉截铁，从始至终都坚信，她的大师姐，一定会找到解决之法，一定会把大家都安然无恙的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