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信平不敢说是自己私心作祟,低头道:“弟子当年在探查敌踪之时,不小心失落了此物,后来一直在苦苦寻觅,直到近日方才找到,实在愧对师门。”
姜峥看他一眼,对此却是不置一词。他看得出来詹信平言语不尽不实,不过就算要处置,也是门里之事,他现在并不主持门中俗务,自是不用去多言,且不管如何,既然自己到了这里,那么这名弟子总是要带回去的。
他道:“起来吧。”
詹信平道了声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姜峥目光扫过,将周围那些天圣教众看在眼底,伸手一指,道:“这些人你可识得?”
詹信平恨声道:“回禀上真,此辈自称天圣教众,教中时常祭拜鬼神,与师门所叮嘱弟子找寻之事或有牵扯,弟子今次亲来这里查探,就是想要弄明情形再报于门中知晓,不曾想一个不慎,被此辈围住,不得已才提前通传宗门。”说到这里,他又提高声音道:“此辈甚为狡猾,上真莫要让他们逃脱了。”
姜峥从容道:“此辈是逃不了的。”
詹信平一怔,他看向四周,却吃惊发现,周围似有一层模模糊糊的气障遮掩,而再往外看,所有物事好似都是凝固不动,仿若两者已不在一个天地之中,不禁一惊,暗暗惊叹上真大能的手段。
姜峥道:“你在此等着。”
他脚下一挪,已是来到了那使者和一众天圣教众身前。
那使者忽然见得到姜峥站到了己身近处,顿感背脊发冷,浑身颤栗不已。
姜峥对这些外人自不会再如对门中弟子那般客气,当下试着一算其等所有过往,然而方才如此施为,却发现有一股股外力相阻,难以继续下去。
不出所料,这背后有大能存在。
不过他虽不能溯及到此辈背后那位大能身上,可此些人自身之秘却是藏不住的,只要将所有线索拼凑起来,当就能知晓大致情形了。
那使者这时鼓足胆气,挤出声音道:“我等乃天圣教徒,尊驾,尊驾还望看在天圣面上……”
姜峥不去理会,他以往所修习的惊辰秘术乃是主杀伐之术,不过那只是前人之法,在他成就凡蜕之后,由于贯通道理,已然应心而变,又是衍生出了种种妙用,可以说与原来功法相比,已完全是另一个路数了。
他看着这名使者,眼眸缓缓亮起,先是一道极光出现,随后现出一点灼热真火,刹那间,就映照入在场所有人眼目之中。
这一点星火,先是在此辈心头燃起,一瞬之后,就成了燎原之势,在一个个天圣教众心神之中跳跃传递,与此同时,无数画面也自他面前闪过。
数万里之外大契山,乃是天圣教总坛所在。
这里建于高山之上,整座城完全是以坚石垒砌而成,上下分作九十六层,有拔地通天之势。
此是天圣教攻下了人间大部分宗派后,驱使此辈利用异力神通,再动用百万民夫才得以修筑而成。
此城恢宏壮伟,只要站在度国国疆之上,那么无论哪一处观去,都可见得那一道通天玄影,堪称是人间奇绝。
圣天教大祭此刻站在天楼之巅,正虔心膜拜一只金球,此物时不时有晃动闪烁一下,好似在做出什么回应。
然而就在他再度下拜之时,忽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眼耳口鼻之中有金色火光喷出,而后在身后一干亲近侍从的目光之中化作了一堆灰烬。
此刻不仅是他,那些居于天圣城中的虔心信众也是同样如此,一个个行走在路上之人,忽然浑身有火光冒起,只是一瞬,就化作烟气,只余衣服落下。
度朝京都,金殿之上,方才十二岁的小皇帝坐在皇座之上,却是战战兢兢,十分害怕地看着坐在身前不远处的圣天教圣使者。
现在他身边臣子不是屈从于天圣教,就是成了此教之人,哪怕身边侍从,也都是成了教中信徒,他自身早已成了傀儡摆设,每日到朝堂之上做个样子而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还能坐多久。
朝官在下宣讲完奏本后,本该轮到皇帝说话,小皇帝却是不敢开口,望去圣天教圣使处,道:“圣,圣使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圣使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往下看去,凡是被他盯到之人,都是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他露出满意之色,正要开口之时,可忽然间,身上有火光冒出,轰然一声,就整个化为了乌有。
而这一幕,不只出现在这两处,也是同样在地陆四方上演。
举天之下,凡是当真崇奉所谓天圣之人,俱是于同一时刻化为飞灰烧去。圣天教积蓄了不知多少年营造出来庞大势力在一夕之内就烟消云散了!
姜峥静静站在原处,每有一名天圣教徒被火焚去,其识忆就会被他看到,当当所有信徒亡去,他也是大致理清了这里线索。
五百年前,前朝焦国太祖为修建一镇国皇陵,将风水选定在了有一色黑石绵延,且是寸草不生的大契山上,下来便在那里大兴土木,凿石开山。
然而某一日山壁塌裂,显露出来一个十丈隙口,本来以为是天生地穴,可后来才发现,这里古怪异常,凡是入内之人便再无一个出来。
当时负责修建皇陵的正尉统领当即调来一营精锐选锋,持坚盾硬甲,再有一队异士一同前往探查,然而此些人最后结果却是全无音讯。
焦国太祖闻知此事后,便请了一名卜师推算,卦词是‘不利国’,于是命人将之封闭,并禁绝所有记载。
数百年过去,焦朝覆灭,度朝新立,由于书册经卷遗失,再加上人为遮掩之故,早已无人再知晓此事,而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推动,这一代国君,却又把此间定选为了皇陵所在。
这次掘开之后,却是同样遇到了数百年前那等怪事。
只是度朝皇帝这一次格外坚决,下令弄清楚此事,前后派遣了不知多少人进去,并且悬以重赏,召集举天下能人异士入内探查,最终有十余人自里活着出来,并从中带了出来三卷秘典。
这里间记载了诸多祭用秘术乃至神通之法,还有一张天圣图画,玄异的是,不消你去做什么,只需对其膜拜,就能获得不可思议之力,只是这秘典在被收入进宫墙之前,就在半途之中遗失了,不知什么缘故,后来又流落到了一小国国主手中,也就是而今天圣教之源头。
这国主通过膜拜“天圣”获得了一身神通,又照着密卷所示,打造出了种种强大法器,在积蓄有数十载后,才骤然发动,侵国占陆,攻打宗派,此中无人可以抵挡,而今除了一些偏远所在,几乎都是囊括在了天圣教下。
可任其如何势大,在此世之中终究是由其上限所在的,姜峥只是稍施手段,甚至没有太过刻意针对,其便于顷刻之间覆灭了。
姜峥看完这些之后,发现面前绝大多数人俱当场化为飞灰,可却仍有一个人活了下来,显然其口中说着崇敬天圣,其实心中半点不信,故才未亡。
不过此人终究是天圣教徒,而且一同参与了捕杀溟沧弟子,他是不可能容其留下的,眸中火光只是一闪,此人便霎时化作虚无。
可他在准备离开之时,却发现那使者身躯灰烬之处却是留下一卷东西,心下一思,居然在其人识忆之中未曾找到,转了下念,一催法力,其便缓缓打了开来,上面却是露出了一副图画,居中乃是一神人,骑乘在一牛首虎身的凶怪之上,周围有诸多天女相伴。
姜峥很是谨慎,知道这画像可能涉及背后那一位,所以没有强行去看,然而他不去追溯,却不等于对方不主动找上来,方才欲走,却是动作一顿,却见不知何时,脚下所踩之地尽化焦土,并微微隆起,聚集成一张带着古怪笑容的鬼神之面,而自己却正好站在了那鬼面大口之上!
第三百七十六章 无题
姜峥忽然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停往下深陷。
这不是单纯的向下,而是那鬼口正在往上,或者说在紧随着他的变动。
身为凡蜕修士,他适才一察觉到不对,就已经在试图离开这里,可无论提气飞遁,或是挪转变化,都无法改变那鬼神之面与自己逐渐挨近的结果。
很快,那大口就漫过他了脚踝,并向着上方逐渐蔓延而来。
而那些被覆盖的地方却是再也无法感受到,恍若去到了另一个界空之中。
好在他在斩去凡躯后,哪怕法身破碎,只要自身根果不失,那么就不会有碍。只是他也不想任由这个情形继续下去,又接连施展了几个秘法。
可这并没有用处,其便如同附骨之疽,完全无法将之甩脱。
他一皱眉,双目之中金光一闪,身上骤然燃起了一道金火,这是入得凡蜕之后新近领悟出来的杀招,可以自身法身为引,由内而外焚烧一切,只要对手还在试图攻击他,那么一定会一同受到牵连。
虽他自己也会受得一些损伤,不过有着紫清大药为凭,转瞬就可恢复过来,并不用担心会伤及根本。
此火一起,那附着上来的鬼面初时没有什么,可只是过得片刻,其就如融蜡一般,不断流淌下来,有被化消而去的趋势,那蔓延势头自也是被止住了。
可这个时候,姜峥又发现了不对,他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似愿沉浸在其中不再动弹。
半晌,他仿若觉醒过来般,猛地一抬眼,却是发现,那鬼面居然紧紧贴在自己眼前,与他仅就一息之隔,那诡异目光正盯着自己!
他不由目光一凝。
而一个晃神间,那鬼神之面忽是消失,感应再次回到了身上,所有一切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他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这并非是什么幻象,而是他自身心神即将遭受侵袭的预兆。
有危险到来时,并不见得每一个凡蜕修士都会有这等显兆,只是他道心尤坚,甚至渡去最后一关时也多半倚仗于此,这反过来使得他对此更为看重,这才会出现这等神异。
他未敢疏忽,当即紧守心神。
方才如此做时,就感觉一股猛力袭来,这就好似一柄重锤轰然敲打在神魂之上,不禁身躯一震,好在他已是准备,所以生生承受住了。
他十分清楚,那“天圣”实力如何不好判断,但肯定在自己之上,要是当真正身过来,自己显是无法抵挡的,可仅仅只是这些泄出的力量,却不见得能拿他如何。
那鬼神之面见未能拿下他,发出一声怒啸,随后整个天地都是颠倒晃动起来,显然是要使出更为厉害的手段了。
可就在此时,姜峥身后却是浮现出了一半蛇半龟之象,两首扬起,冲天一声咆哮,轰隆一声,就将整个鬼神之面都是震散。
姜峥双目睁开,发现自己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处,脚下一切如最初所见一般,并没有见得任何异现,而幅画卷则依旧掉落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打开过。
方才那一切,似只是虚幻罢了。
不过他在张衍座前对谈过后,已是明白,到了上境修士那里,虚幻真实其实并不是界限分明的。
再看了眼这片天地,原本他总觉得自己与此世之间有着一丝隔阂,就好像周围蒙着一层厚纱,可现在却是清澈了许多,这显然是那鬼神之面被击溃的缘故。
他一挪脚步,来至詹信平身前,道:“这里事情暂已了却,你且随我一同回去。”
詹信平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姜峥留意到此,道:“你还有何事?”
詹信平叹了一声,道:“弟子在此世有一妻室,名唤李云英,只是十载之前在对敌天圣教前失踪了,也不知此时如何了。”
他跪了下来,面上露出恳求之色,叩首道:“望上真能够帮弟子一算,云英她到底如何了,哪怕不能一同回去,只要能知晓个结果便好。”
姜峥点了点头,不管詹信平是否有罪,至少现在还是溟沧弟子,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当即起意一算,片刻后,他摇头道:“你那位妻室,早在数年前就已是不在了。”
詹信平神情一阵黯然。
姜峥道:“不过你那妻室神魂却是被拘束了起来,你若是愿意,我可将之拿来,一并带回山海,由你护送前去转生。”
詹信平一听,连连叩首道:“愿意,愿意,弟子恳请上真出手相救。”
姜峥神意一转,下一刻,就有一只贴着符纸,外裹锁链的坛子就凭空送至其人面前,道:“你妻室神魂就在其中,你好生收着吧。”
詹信平伸出手去,缓缓接住,他沉默一会儿,抬头道:“上真,弟子方才说了虚言……”
姜峥却是阻住他说话,道:“这些话你可回去之后和主理此事的长老言说。”
詹信平低头道:“是。”
姜峥一转法力,便借遁界珠之引,带了其人遁界而出,霎时回至山海界内。
詹信平只觉一恍惚,再看周围景物,发现却已是回到了昭幽天池之前,心中先是一阵轻松,随后而来的却是无尽惶恐。
这时前方忽一道灵光现出,闪跃至两人身前,随即光虹一散,全长老自里踏出,对着姜峥一个稽首,道:“姜上真有礼。”
姜峥点首回礼,并道:“全长老,你遣去的这名弟子我已是找回,现就交还给你了,那界中之事,你问询于他便好,我这里还有一封书信,就劳烦你代我转交大师姐。”
全长老接了过来,郑重道:“全某定会送到。”
姜峥点点头,摆袖转身,就往玄渊天遁去。
全长老看向詹信平,面无表情道:“你随我来。”
詹信平跟在后面,待入了昭幽天池,便被安排在了一间石室之内。
等了有半个时辰,有一名侍从到来,又将他带到了一处洞厅之内。
全长老正坐于此间,他沉声道:“詹信平,你之事我已查清,此回你固然是受了外力影响,方才做出了那有违宗门之举,可若不是你本心不正,视宗门谕令为儿戏,又怎会如此?自今日起,门中夺去你溟沧弟子之位,废绝法力,族人后裔逐出九城,百年之内不得拜入玄门。”
詹信平听了之后,顿时身躯佝偻起来,面上一片死灰,缓缓伏倒在了地上。
说是不能拜入玄门,实是灵门也不会收,特别是溟沧派开革出来的弟子,那更是如此了,至少山海界内,没有哪个宗门会为了区区一个弟子去冒得罪溟沧派的风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