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庄道人如此施为,应该还想要做些什么。
他认为重点就是落在那些生灵身上,所以一直对此加以留意,但布须天中除了修士自行做出的改变,似乎就没有别的什么异状了。
他考虑了一下,这里很可能是季庄怕他看出什么来,所以没有在布须天这里做什么手脚,也有可能是其人布置还没有完成,再或者是其做得极为隐秘,需得再过一段时日才能看出端倪来,但也不排除其人手段先放在其他现世之中。
他目光一抬,往布须天外看去,那里有无数生生灭灭的现世,现在同样也是在造化宝莲伟力笼罩之下。
随着法力波荡,诸多现世之景也映照入心,但凡有什么变动,他立刻可以得知,不过看有一圈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多发现。
因为诸世道法断绝,这里他倒是有心一试自己所想,只是思索过后,认为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到季庄出手后,才好发动。
正在观察之时,他心中忽然有一丝悸动,往那灵机兴发的源头看去。
这一位终是开始有所反应了,那灵机升腾之势竟又是生生拔高了一层。
这表面看去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没了道法修持,灵机并无法得以好生利用,可是他却知晓,照这么下去,一旦超过某个界限,是会引发某种根本上的变化的。
譬如妖魔异类就是如此,因为此辈本就是依靠天生地养,灵机愈发兴盛,只会使得他们变得更为强横。
他心中不由思忖起来,“莫非其人是想从异类那里落棋子不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变易乾坤正序存
张衍以为,那一位存在和灵机兴发之主的目的当是一致。
现在无非是推动生灵入到炼神,而季庄道人斩断修士之路,那么其可能就想从那些异类妖魔身上着手。
似白微那等先天妖魔,本就是天地之精而生,要是灵机大盛,无疑会诞生更多,若此辈得以跨入炼神之境,那么就可让那位大德重返回来。
可这里仍是有一个阻碍不曾解决,那就是玄石拦在了这条路上。就算此辈再如何了得,无法越了过去,也就不可能达到真阳层次。
而玄石唯有造化之地方会生出,他若是判断正确的话,那么最后还是转到造化之地的争夺上。
那一位大德是绝然不能让其回来的,除非其放弃那侵夺诸有的做法,季庄道人纵然有自己的图谋,可是至少表面上还算讲规矩,就算断绝道法,诸世正序也未因此搅乱。
而且只从实力上说,不曾恢复全副力量的季庄道人显然比那一位大德更好对付,如此他与季庄在阻碍那一位回来的事情上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不会放任妖魔异类就此出头,而只要尽量找寻并护住造化之地,就能对此加以拦阻了。
正思索之时,景游入殿来报,道:“老爷,刘上真和魏上真来了。”
张衍知晓他们也该是来了,他门下诸弟子之中,也就这两名弟子底下门人弟子最多,而其余要么功行未复,要么就是不管其余,一味只专注于修行。
他道:“唤他们进来。”
不多时,刘雁依和魏子宏入得殿来,对着座上一拜,道:“拜见恩师。”
张衍道一声免礼,随即言道:“诸弟子如何?”
刘雁依回道:“大致安好,不少弟子初时也颇是惶恐,后来入了内天地中方才安定。”
魏子宏道:“弟子这处也是如此,天变惶恐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走不出来,那成就也是有限的很,倒是那些心性坚凝的弟子,还不如就放在昆始洲陆上。”
张衍颌首点头,若是一心道途,矢志不移的弟子,的确无所谓内外天地,到了哪里都可修行。他道:“为师知晓你等想问何事,此番道法之变,乃天外一至宝所照,未来道法或当再兴,只是为师也不能言到底会应在何日,不过只要为师尚在,便无需为此忧惧,你等只消约束好弟子,一如以往便是。”
刘雁依与魏子宏二人都是听明白了这话,道法兴衰,正如波涛起伏,有猛涨高举,就有回落低抑,纵然到得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尚在,只要自家老师还在上面坐镇,那么这些同道后辈终有一日是可重返道途的。
得此一言,两人对日后该如何做已然是心中有数,因为难得来此一回,所以在此向自家老师讨教了一些修行上的疑问,大约驻留有百余天后方才离了清寰宫,往下界回返。
魏子宏与刘雁依别过后,就回得瑶阴派,方才安坐下来,就有一位出身东荒的长老寻到座前,躬身道:“掌门真人,在下还有一事要言,近日见东荒地陆上情形有些不对,这般下去,恐于我人道有碍。”
魏子宏诧异道:“何事如此严重。”
那长老眉宇之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忧愁,将一封奉书呈递上来,并道:“掌门真人,一应情形弟子都是写在里间了。”
魏子宏接来看有一遍,已是知晓他所言何意。
这里问题出在东荒地陆之上,当年九洲诸派自天外而来,到此立宗开派,并弘扬道法,东荒百国不少王公贵戚都是加入了山海道门,虽说这般做最初目的只是为了与九洲各派交好,可由于道法能够延寿长生,所以诸国上层之中已然是替代了玄法修持。
可玄法作为较是容易修持的法门,也并没有被完全摒弃,因为上层贵戚都去追逐道法了,故在底层尤为兴盛。
现在道法断绝之后,玄法之路也是一样被阻断了,而底层之士修持目的本是用于军争,并非长生,所以毫无阻碍的接受了那以丹药助长功行的做法。
更有不少人主动跑去与妖魔凶怪通婚的,以期后辈子孙生下来便可获得超越凡俗的本事,这其实便是走上了原来非人异类的老路了,而问题就是出在了这里。
这等办法看去获益更快更大,且不需要什么外物,再加上东荒上层在道法衰退后,略微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对底层玄士的倚仗加重了不少,所以一时也无力来约束这些,使得这股风气很快在东荒地陆上蔓延开来。
因此之故,这名长老担心万千年后,生灵之中再无生人,等到未来道法再兴,他们就算转生回来,也非是人身了,那样恐怕就无法再走原来道途了。
魏子宏笑了一声,道:“墨长老大可不必为此担忧,东荒诸侯岂会如此不智?若是底下之人皆有妖魔异类之血,他们又如何牧御万民?何况世上修道人虽是退去,但不过是退入涵灵之地,又非消亡,若见妖魔欲替人道,也不会坐视不理。”
墨长老叹气道:“弟子只是担心怀机谋之人在背后弄鬼,现在没了道法为后盾,仅凭诸国国主自身维持,太过艰难,且我山海界中,始终是异类多过生人,若是稍不小心,恐怕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他自己作为修士,明白多数上境修士可不会把凡人放在眼里,就算东荒尽灭,恐怕也抵不上自己寿数,可他作为申方国出身之人,却不得不为此求一条出路。
魏子宏一想,山海界毕竟是诸派本界,东荒地陆也不能放任不管,便道:“墨长老此言也有一番道理,稍候我会寻得诸位同道商议此事。”
还真观,伏魔大殿之上,张蓁正翻看着这几日呈递上来的书信。
前次大比过后,山海各派趁势扩张,在诸天万界都是开辟道场,可这等势头随着道法断绝却是生生被阻,现在各派都是收缩回来,那些道场也是弃之不用了,而还真观同样也是面临这等局面。
宗门长老都是认为维系分宗下院已是毫无意义了,所以纷纷上书,希望能放弃这些地界,将分散出去的长老弟子重新收拢回山门。
张蓁看罢之后,看向座中几名长老,朱唇启声道:“不能退,道法断绝,邪异必兴,此正是我还真观用法之时。”
听她这么说,底下一名长老神情一变,站了出来劝谏道:“掌门,道法已绝,我等门下弟子亡故一个,便少得一个,再也不得填补,要是用来对抗妖魔邪异,又能坚持多久呢,怕是,怕是用不了多久门下弟子就要死尽死绝了。”
又有一名长老也是站了出来,苦劝道:“掌门,我还真观有今时格局委实不易,而今各派皆是退缩,我还真观便是蛰伏一时也不会甩在后面,如此做委实不值。”
张蓁眸光注视下来,所有长老都是不自觉把头一低,然而她没有说什么斥责之言,道:“诸位长老忧虑也有道理,但此事并非不可解决,我近日推演得一法,借托一法器所助,便有危难,也能托庇入内,可最小限度减少弟子损折。”
先前那长老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这终究……”
张蓁道:“诸位长老不必为此忧心,降魔之人未必只用门下弟子,需知降魔法器亦是我辈手段。”
事实上如无必要,她也不会让下宗弟子出去冒险,而是准备让其等祭炼各种降魔法器,然后分拨给世人用以对抗魔物邪异。
这般一来,可以使得还真观之名不致因为道法断绝而衰退,而且这些弟子哪怕躲入内天地中,也不会耽搁此事,只需每过一段时日,命人将祭炼好的法器送出来便好。
众长老在了解自家掌门心意后,互相商量了一下,也觉此法或许可行,既能最大限度保全弟子,又能维持住还真观眼下格局,若日后道法归回,必将得获大利,于是不再劝言,俱表示愿意遵从此番排布。
张蓁道:“那诸位长老便请去往各界安排吧,我料诸派同道一退,原本被制压下去的邪魔定会再度冒头,需得将此辈尽快压了下去,过后便就容易对付了。”
布须天外,一处临行开辟的界天之中,白微、邓章二人各坐蒲团,正看着诸天万界一片慌乱景象。
白微见得道法衰退之后,妖魔异类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因灵机升腾而更为兴盛,不由感叹道:“未想这道途莫名绝断,反是我辈得利了。”
邓章沉声道:“这等情况若无法改换,这一纪历倒还好说,到得下一纪历,人道必衰。”
白微不觉点头,道:“布须天人道本有三纪历之运的说法,看这情形,倒是印证了此言。”他琢磨了一下,“可就算人道衰落,只要那几位元尊仍在,也仍是压我一头。”
邓章缓声道:“前番我与人道签下契定,以各家门下弟子胜负定那元玉归属,初时或许难胜,可等到人道门下弟子寿数用尽,便难与我辈门下相斗了。”
白微赞同道:“想那正反天地冲撞,三位域外天魔入世,乃至我等与人道定约,一切都恰恰是在道法断去之前,现下想来,此非天数也?”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潮起伏显疑踪
山海界地渊之下,司马权正沿着一条刻满符箓的石阶往下走去。
此处乃是六宗合筑的幽合宫台,专以掩藏镇压在地渊之下遇得的古怪生灵和诡奇物事。
他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六宗派驻在此的低辈弟子,个个都是神情如常,与别派那等惶恐不安之像大为不同,这是因为虽然道法断绝,可实际上对灵门六宗的影响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大。
这是因为灵门弟子可以夺魔之灵,融入己身,只是这等做法若是遭受阴浊之气侵袭过多,则容易走上邪路,所以以往若不是修士自身资质太差,在灵机浓郁且外物不缺的前提下基本无人会去做此选择。
而现在,却是不得不重拾旧法了。
这时他脚步一顿,面前两扇宽厚石门挡住了去路,守候在门前的两名弟子躬身一拜,便为他推开了大门,并恭声道:“司马长老,请这边走。”
司马权踏步入内,沿着一条悬空漂游的螺旋石阶下行,不久来到一处宏大地宫之内,见元蜃门掌门薛定缘、血魄宗掌门苏慕卿二人正等在那里,他打个稽首,道:“薛掌门、苏掌门,有礼了。”
两人都是还得一礼,薛定缘开口道:“今请司马长老来此,是为我灵门长久之计打算。”
司马权回道:“已有所料。”
苏慕卿道:“宇文掌门已是闭关,我灵门之中,现就以薛掌门和司马长老功行最高,我虽与薛掌门有过一番商议,可是此中还有一些关节需得解决,这里就需司马长老出力了。”
薛定缘挪过几步,道:“司马长老,请往这里看。”
司马权看了过去,只见里面是一座座幽气密布的囚笼,共二十一数,一眼便能看出,这里面关押的俱是天魔。
薛定缘道:“这些乃是我六宗数千年来从地渊深处擒捉得来的天魔,现下俱被镇压在此。”
他转过首来,道:“我等在想,若是这些天魔能为我所用,那么不单是那些低辈弟子,便是那些上乘修士亦可寻到一条出路看了。”
司马权领会其意道:“两位可是怕这天魔难以驯服,又暗中生乱?”
薛定缘道:“确有此虑,不过只要逼得这些天魔与我签约立契,并保得其一具分身不灭,此辈自也是识时务的,请司马权长老来此,是想让长老做那最后一把锁。”
苏慕卿道:“天魔浊阴之气尤盛,镇定不易,弟子炼合之后,难免有疏漏所在,这些恐怕会被外敌利用,故是唯有请司马长老到此,看能否使之稳固。”
司马权思考了一下,道:“此法可为,但司马也请两位能够到此便就收手,若只是天魔,司马尚可保得不出差错,玄阴天魔则无有那么容易拿捏,一个不好,便容易祸乱世间。”
薛定缘与苏慕卿对视一眼,便道:“此事我等可以应承司马长老。”
司马权这时看了一眼下方,道:“说到玄阴天魔,在灵机持续升腾之下,恐怕将会生出更多,以往我六派合力所布禁制恐怕已是需做修补了。”
关梁洲,涵袖云窟,平都教山门所在。
掌教倪天平站在玉台之上,感叹天数弄人。
自大比之后,他挟成就凡蜕之威,一回到山门,就将守旧派死死压下,本拟从此之后就可摆脱藏相灵塔的束缚,正踌躇满志之时,可没想到世间道法断绝,如此一来,却是反过来要倚重藏相灵塔了,因为有得塔灵在,平都教弟子哪怕不用气道修行,只用秘传法诀,都可借用其力,只是这里修持慢一些,也不易去到上乘境界罢了。
现在自己费尽辛苦打压下去的守旧派又一次抬头起来了,而且他非但不能拦阻,反而要加以扶持了。
背后脚步声起,一名龙行虎步的中年道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打个稽首,道:“见过掌教。”
“葛长老来了。”
倪天平转过身来,客气道:“坐下说话吧。”
葛长老看得出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起袖把手一摆,道:“掌教真人,属下便不坐了,这一次共是选出千余弟子,皆与法灵相契,如此日后便有折损,只要法灵不失,就可有所替继,我平都教可保基业不失。”
倪天平点点头道:“辛苦葛长老了。”
葛长老正色道:“不辛苦,只是还望掌教这一次不再插手下面之人行事便好。”
倪天平摇头道:“我并非迂腐之人,只要对宗门有益之事,我便会去做,现在既然只有塔灵方才能保我平都不灭,那我自当倚重之。”
葛长老似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我本是担心掌教固执己见,容不下他人言语。我这便下去。”说着一拱手,便兴冲冲往外走去。